《臆論》教你適可而止
( 李國文 )
偶讀清人錢泳的《履園叢話》,其卷七《臆論‧不多不少》條,
很有點耐人思索之處,現抄錄於下,以饗同好。
“銀錢一物,原不可少,亦不可多;多則難於運用,少則難於進取。
蓋運用要縈心,進取亦要縈心,從此一生勞碌,日夜不安,而人亦隨之衰憊。
須要不多不少,又能知足撙節以經理之,則綽綽然有餘裕矣。
余年六十,尚無二毛,無不稱羨,以為必有養生之訣。
一日,余與一富翁、一寒士坐談,兩人年紀皆未過五十,俱鬚髮蒼然,精神衰矣,
因問余修養之法,余笑而不答,別後謂人曰:
‘銀錢怪物,令人髮白。’言其一太多,一太少也。”
看來,多和少,雖是數量之差別,但多之多,少之少,也有可能出現質量之變異。
有的時候,多一點要比少一點好,可更多的時候,我認為:
少一點說不定要比多一點好。
鑽石是極稀有也極難開採的礦物,按物以稀為貴的價值規律,
所以,從來就高昂得令人不敢問津。
東西一多,便不值錢,我們常說“穀賤傷農”,“豐收成災”,
就是地裏產出太多以後帶來的負面效應。作家寫書,粗製濫造;
明星作傳,拼命灌水;電視長劇,沒完沒了;
帝王將相,翻來覆去,讀者和觀眾漸漸也就不會買賬了。
當然,鈔票多了,倒不是什麼壞事;
不過,清代的錢老先生說了,鈔票多了以後要費心思,一費心思,頭髮就要白了許多。
說實在的,髮白可染,不須計較。
但看到時下不少人坐在被告席裏,成為貪污犯,成為刑事犯,
考察一下其墮落的過程,無一不是與銀錢有著莫大關聯。
所以,銀錢怪物,令人髮白的同時,還能令人犯罪,這就是多之害。
一種人,是錢多了,欲壑難填,
還想弄更多的錢,便不擇手段,為非作歹,貪贓枉法,無惡不作;
一種人,是錢多了以後,驕奢淫逸,腐化墮落,吃喝嫖賭,為富不仁;
一種人,眼紅別人有錢,又不肯靠勞力發家,勤儉致富,便好吃懶做,不走正路,
歪門邪道,坑蒙拐騙。
結果,輕則摘掉紗帽,重則跳樓上吊,判刑坐牢,
更有甚者,綁赴刑場,有去無回,即或寬大,也終生鐵窗。這一切,無不因多而起。
古人云,“滿則盈”,這是很有道理的,無論什麼,錢也好,物也好,人也好,
多了,就容易成災,為害,造禍,遺患。
多,未必就穩操勝券,著名的赤壁之戰,淝水之戰,就是以少勝多的成功戰例,
曹操,苻堅,縱有千軍萬馬,不也飲恨敗下陣來?
提倡多多益善的韓信,用兵雖然高明,政治卻很幼稚,
最後,被呂后暗算,被劉邦計捉,他也只好悲嘆一句“兔死狗烹”服刑,
看來,他也未必是真正的高明。
補品吃多了,鼻孔流血;女人玩多了,楊梅大瘡;
鈔票撈多了,腐化墮落;小說中淫穢筆墨多了,害人誤己。
因此,我相信,提倡一下適可而止,
對我們這個愛偏激、愛過頭、愛矯枉過正,愛大、愛全、愛多而不厭足的民族來說,
也許不是一件壞事。
貪多的苦頭,我們吃得夠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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