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處不相逢

雪漠：遠離虛假的快樂，尋找一種真自在

“一匹原本野性十足的野馬被韁繩所馴服，違背了自由奔跑、嚮往自然的本性，受制于現成的糧草與水源，明知那臣服導致自己受到奴役，卻已失去了改變的勇氣與念想，你說它們會感到由衷地快樂嗎？不快樂，但又缺乏改變的勇氣和信心時，它們只能用幸福的假像蒙住自己的雙眼，做意地享受那愚癡之樂，無奈地活著。”

有人問我，一個人如何才能真正地快樂、真正地自由？我告訴他，放下，簡單、樸素、乾淨地活著。如何放下？別管過去，別念未來，督攝六根，做好眼前的事情。

做好眼前的事情聽起來相當簡單，但好多人都做不到。做不到的原因，在於我們總是在做事之前為自己設定了諸多的概念，在做事的過程當中，又有著諸多的算計與比較。當然，把事情做好，需要一些世間的經驗與必要的思考，但是假如你把這些東西都放在一些不必要的地方時，它們就只會給你帶來負擔，阻礙你專注地做好眼前的事情。所以說，當下的警覺相當重要。你一定要用智慧的眼光來觀照自心，看看自己是安住於當下，用真心應世？還是跟隨對境生起的妄念，陷入煩惱當中？

我舉個例子，有的人覺得，自己投入了大量的生命時間，就一定要寫出一部非常暢銷的作品，如果寫不出這樣一部作品的時候，他的生命時間就被荒廢了。那麼，寫作的時候，他就背負了一種巨大的壓力。比如說，他會考慮到讀者的偏好，然後根據這些東西來調整自己寫作的方式，甚至調整自己寫作的內容。當他在創作過程中參雜了許多矯揉造作的東西時，他的作品就不可能真正地感動別人，他也不可能全然享受那寫作的過程。當他的作品不被世界所認可，或者那種認可沒有達到他的期待時，他的內心當中就會產生一種巨大的失落，認為這個世界不懂得欣賞他的心血與付出，因此變得焦慮煩惱，顧影自憐，甚至憤世嫉俗。

我跟別人不一樣的是，我心裡沒有這些東西。我寫作的時候，完全是在享受一種巨大的快樂，在這種快樂當中，文章像不斷噴湧的泉水般地，從我的自性中流出，我的心中甚至沒有一個字。我不知道自己想表達什麼，不知道自己該表達什麼，也不知道該把自己定位成哪個“主義”。我的心中沒有這些概念。我僅僅是享受寫作的快樂，甚至不去考慮自己的東西是否能夠照亮世界。我非常明白，能夠照亮世界的，是我的心，而不是我的筆，我的筆，僅僅是心靈與世界交流的一種管道，一種媒介。當然，我年輕的時候也刻意地進行過許多文學訓練，但我始終更加重視人格的修煉。不管多麼忙碌，我都不曾間斷每天的嚴格修行，就是在這樣的一種堅持當中，我才迎來頓悟，破除對文學的執著，融入自然流露的快樂與詩意當中。

當你沒有認知真心，不具備一雙智慧之眼時，又該怎麼辦呢？你可以為自己選擇一個參照，以他作為座標來衡量自己的行為，時時觀照，時時對照，時時自省，發現習氣，及時清除。當你能發現自己的毛病時，說明你已得到了昇華；當你沒有發現自己的毛病時，說明你在欺騙自己；當你發現自己的毛病，卻不去改正的時候，你就是在逃避。

我常說，好多人不是在自欺，就是在欺人，要麼就是被人欺。為什麼呢？因為好多人的眼裡只能看到別人身上的毛病，卻看不到自己的身上也有各種各樣的毛病。有時候，我們看到的那些“毛病”，正好反映出我們自己內心的一種污垢，只是我們不願意正視它，這就是自欺。比如，有的人聽說比爾•蓋茨將所有錢都用於發展慈善事業的時候，就紛紛猜測他行為背後的動機，其原因就在於他們不願意相信有人比自己更偉大、更高尚。如果我們不但不願意承認自己不夠偉大，還要用某種藉口來為自己開脫的時候，我們就是在欺人。這個世界上，好多人都在自欺欺人，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因為他們想要逃避某種東西。什麼東西呢？良心的譴責。比如，當那些人想要尋找比爾•蓋茨行善背後的動機，卻找不到的時候，他們就會說：“他一定還有其它的收入。”或者說：“我當然做不到這一點，因為我不像他那麼有錢，而且還要養家糊口。”比爾•蓋茨心中有這種東西嗎？沒有，他僅僅是做了一件讓自己覺得快樂的事情，他不需要像好多人那樣，尋找一種行為背後的合理性，他也並不在乎那種合理性。為什麼不在乎呢？因為他在一種無私的大愛之中，已經忘掉了自己的好多東西。當一個人做到“無我”的時候，他不會在乎別人怎麼看待自己，他牽掛的是這個世界，而不是自己的好多得失，他希望在自己還活著的時候，能為這個世界創造一種大美大善的東西，能讓這個世界因為自己的存在而更加美好。此外的好多東西，比如別人能不能理解他，別人能不能像他那樣去付出，他並不在意。他已經忘記了自己。忘記了自己的時候，他才能贏得世界。這就是我說的“大舍大取”。

好多人都嚮往大善和大美，但我們仍然做不到這一點，因為我們的心裡有一個實實在在的“我”，因此就有了“我的”得失、“我的”事業、“我的”利益、“我的”財產，等等。我們不知道，包括“我”在內的所有東西，都是因緣聚合之物，緣聚則生，緣散則滅，不斷變幻，不可能永恆。不明白這一點的時候，我們往往會認假成真，執著於這些虛幻之物。那許許多多的執著，就像鐵鍊一樣，牢牢束縛著我們，桎梏著我們的自由，使我們不能放下一切，聽從內心最深切的呼喚，去做一些我們真正需要去做，也應該去做的事情。

當我們違背內心最真實的期盼，不由自主地守護欲望、追逐欲望時，我們當然不是坦然的。我舉個例子，一匹原本野性十足的野馬被韁繩所馴服，違背了自由奔跑、嚮往自然的本性，受制于現成的糧草與水源，明知那臣服導致自己受到奴役，卻已失去了改變的勇氣與念想，你說它們會感到由衷地快樂嗎？不快樂，但又缺乏改變的勇氣和信心時，它們只能用幸福的假像蒙住自己的雙眼，做意地享受那愚癡之樂，無奈地活著。

這一切，我們的良心都看得清清楚楚。什麼是“良心”？它是我們所說的自性、真心，它是真正的神。無論我們經歷了什麼，無論我們正在哪個年齡階段，無論我們處於什麼樣的生命狀態，真心都一直陪伴著我們，無生無滅，不減不增，無始無終。當你能安住於當下，守住真心的時候，自然能不離善行，不離善念，因為你沒有半點執著，也沒有半點分別心。你無所畏懼，也不覺得有啥好畏懼的東西；你啥都不在乎，也不覺得有啥值得在乎的東西。這時候，你才可能放下一切，成為自己真正的主宰，不再被欲望與執著所奴役。

你永遠都要明白，快樂源于心靈的明白，不假外求。所有外求者，皆會熱惱熏心。海水是不能止渴的，欲望也不可能叫你清涼。所以，就不要人為地把一些“機心添加劑”強加在自然事物上面，放下一切的算計，還原生活那自然、乾淨、樸素的原始色彩，就會獲得一種真正的大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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