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文化的~龍施雨沛 (李新賓)
中國龍文化中,龍的另一項功能是司水佈雨。南宋詩人陸遊所作的《龍湫歌》勾畫了湫龍行雲施雨的壯觀場面:
環湫巨木老不花,淵沈千尺龍所家。爪痕入木欲數寸,歡者心掉不敢嘩。
去年大旱綿千里,禾不立苗麥垂死。林神社鬼無奈何,老龍欠伸徐一起。
隆隆之雷浩浩風,倒卷江水傾虛空。鱗間出火作飛電,金蛇夜掣層雲中。
明朝父老來賽雨,大巫吹蕭小巫舞。詞門人散月娟娟,龍歸抱珠湫底眠。
龍何以被當作司雲佈雨的神靈?這與龍的摹寫原型有密切的關係,也與遠古的農業經濟息息相關。我們知道,龍雖然是由多種動物的形體結合,並經過藝術的誇張和變異而成,但這些動物大都是與水有關,如魚、鰐、鯢、蛇等,某些與龍的起源有關的自然現象,如雲、虹、閃電等,也與水或雨有密切的關係。
這樣,龍很容易被遠古的先民想像為一種下可潛於淵、上可騰於天、行有從雲雷電、可影響川澤雲雨的神獸。《易經》中就認為雲從龍,風從虎。東漢的學者王充說:“龍聽到雷聲而起。龍起必有雲相伴隨,夏季則多有雷雨,龍多登雲,乘雲雨而行走。”
龍有司水佈雨的功能,又是神的助手,因此在上古傳說中,龍也成為神與神之間鬥爭的工具。《山海經》中記載了一則黃帝與蚩尤作戰的故事,故事中說蚩尤率軍隊進攻黃帝,黃帝命令應龍在冀州之野抵抗蚩尤的進攻。應龍受命後用它司水的本領將水蓄積起來,造成缺水,以圖阻止敵人。
但蚩尤請來風伯和雨神,縱風下雨。黃帝又從上天派下一名稱作魃的女神協助應龍,止住了風雨,最後將蚩尤擊敗。但應龍與魃也無法回到天上,於是地上大旱。
在大禹治水的傳說中,也有龍的活動。據說大禹治水前,有應龍以尾畫地,為禹畫出應開挖的浚水導水的水道線路,也有傳說說禹治水時疏導河川、挖去山岩,有應龍在前曳尾,有玄龜在後挖泥,當疏導到巫山縣時,一條應龍畫錯了水道,被禹處死。巫縣現在仍有錯開峽和斬龍台兩處地名。
傳統中的應龍是一種有翼的龍,頸細腹大,鱗身。脊上有棘禮四肢強健,而且喜歡獨處。古人曾有詩詠應龍:“應龍未起時,乃在淵底藏,非雲足不踏,舉則衝天翔。譬彼野蘭草,幽居常獨香,清見播四遠,萬里望芬芳。隱居可頤志,自見焉得彰。”這首詩實際上是借應龍而指人,借題發揮了。
從上述傳說中可以看出,佈雨還不是應龍所獨有的功能,因為蚩尤也請來了正規的神祇~雨師。但應龍有佈雨的本事則是無疑的。
據說黃帝戰勝蚩尤後,由於應龍不能再上天,所以先民們用土造出一條狀如應龍的“土龍”,同時施以巫術,才使得上天降下了甘霖。於是以“土龍”呼風喚雨就成了祈雨的必不可少的內容。
而且,雖然上古時代的雨師有多種名目,但隨著龍崇拜的普及,其它雨師的形象乃至名稱都弱化、模糊了,只有龍的佈雨形象日益強化,所以龍也就成了雨師。
龍的司水與佈雨形象的鮮明,又與祈雨巫術的發展有關。中國是世界上最早進入農耕文明的國家,在遠古生產力十分落後的情況下,天氣的陰晴旱澇、雨雪冰霜都對農業生產有著決定性的影響,而農業收成的好壞,又直接關係到先民們的命運,所以祈雨就成了最重要的巫術。
在上古的祈雨活動中,雖然離不開龍,卻不以龍為主角,因為上古時期龍是溝通神與人的工具,是天神的助手,本身還不是神,所以在祈雨巫術中,龍還只是佈雨的工具。
那麼,上古祈雨是什麼樣子呢?據文獻記載,上古祈雨巫術主要是焚人祭天。當作犧牲而被焚燒的是兩種人:巫和魍。
巫在原始宗教中是天神的使者,所以要用火焚死,使其能升天向天神介紹旱情,求天降雨,魍是一種殘疾之人,據說身軀矮小、腹部高聳,總是仰面鼻孔朝天。天哀憐這種人,怕下雨雨水流進魍的鼻孔,所以不肯降雨,造成乾旱。
這樣,魍就成了一名招致旱魔的不祥人。所以要在巫術中焚燒魍,是因為在遠古先民看來,既然上天哀憐其病不肯降雨,自然也會哀憐其被焚而降雨人間。在這個儀式中,要使用龍狀的祭器和“作土龍”,用龍來通神,求上天降雨。
到了春秋戰國時期,由於文明的進步和人文精神的興起,上古時那種殘酷的焚人祭天的祈雨方式有了重要的變化,不再焚人,而改為曝曬。擔任祭司的巫和作為犧牲的魍要在炎炎烈日下曝曬數日。但這種作法也已受到懷疑和指責。
《禮記》記載說,有一年大旱,魯穆公召見縣子商量。穆公問道:“天久旱不雨,我想準備一場祭天曝曬的儀式,你以為如何?”縣子回答說:“天不下雨,您卻去曝曬殘疾之人,如此施虐,是不可以的呀!”穆公又說:“那麼我舉行祭天曝巫的儀式是否可以?”縣子說:“靠巫這種愚蠢的婦人來祈天降雨,難道不是自己的疏忽嗎?”
這段對話顯示出,在春秋戰國時期,即是曝曬巫和魍這種求雨巫術也已受到衝擊,被視為是虐待和愚人之術。
戰國以後,祈雨的儀式更多地轉向用龍,並將陰陽五行的內容也融進了儀式之中。
如在漢代,春旱求雨時,地方官要選擇水日祭把社稷山川,不得斬伐山林名木。在城邑的東門外建四通之壇,壇方八尺,周圍樹立八面黑旗,以水官之神共工為神主。
祭祀之時,用八條生魚和玄酒(一種用來祭祀的清水),並準備清酒和大塊的肉脯。用潔淨善言的巫人主持祭祀,要連續三天舉齋。巫要穿黑色衣,先向神主祭拜,然後念祝詞,祝罷再拜。祝詞是:“上天生五穀用來養人,現在五穀受到旱災的危害,難以成熟結出果實。諸神享受清酒與肉脯,拜請神靈降雨。雨降而大地濕潤後,我們就奉獻牲物再表感謝。”
在水日作一條八丈長的蒼龍,置於中央,作七條四丈長的小龍,龍頭皆向東方。各相距八尺。再選小童八人,食齋沐浴三日,穿青衣而肅立。把祭祀土神的“社”與閭外的溝挖通,用五隻蛤蟆放在社中央方八尺、深一尺的池內,注以水。
然後再準備清酒肉脯,齋戒三日,穿上黑衣向神祝禱。用三歲的公雞與雄豬,將其作為祭神用的炙肉,在四通神的供室中炙烤。諭令百姓關閉南門,門外放置盛水的容器,開北門,村內放一口雄豬,北門之外的集市裏也放置一口雄豬,聽到鼓聲響起後就炙烤豬尾。
間裏周圍如有未掩埋的骸骨要埋於地下,溝峪有草木壅塞的,用火將柴草燒掉,如河溝已被橋道堵塞,要疏通。求得雨後,向“社”獻一口豬及酒、鹽、黍等物。作龍必須要在水日,必須要用潔淨的土。還要在庚子日令吏民夫婦同居,以取陰陽調和之意。
在漢代的祈雨儀式中,龍的地位與作用已與遠古時期有了差別,漢代祈雨用龍,主要的不是用龍來通神乞雨,而是因為龍本身就可以招雲,雲從龍,有雲自然易於降雨。
漢以後,祈雨的儀式複雜化了。這是因為漢之後佛教漸次傳入中國,土生土長的道教也初具規模。這兩種宗教在中國立足後,便成了祈雨活動、特別是民間祈雨活動中的主要角色。
但傳統的以龍祈雨的方式並沒有消失,而是與佛、道的祈雨逐漸結合,不過國家祈雨祭典中,還主要地是通過敬天求天神降雨,巫術的成分減少,甚至不再使用巫硯,但以土龍招雨的作法還很常見。
隋代專有祈雨的祭壇,當第一次祈雨後不見靈驗時,皇帝則下令禁屠、遷走集市,官員不得打傘用扇,讓居民造土龍,皇帝自己還要穿素衣,不坐正殿或乾脆露天辦公,還要減少御膳的數量,撤掉樂隊。
唐代除了傳統的祈雨儀式外,又出現了畫龍祈雨的新花樣。唐代民間的祈雨近乎於直接向龍祈求,並保留了巫術的某些形態。
據《全唐詩》記載,唐代民間祈雨時,用土填滿大甕,用木製的蜥蜴放入土中,然後用穿青衣的小童手持青竹,圍甕邊唱邊舞:“蜥蜴蜥蜴,興雲吐霧,雨若滂沱,放汝歸去。”由於蜥蜴是龍的原型之一,所以在儀式中當了龍的替身,如同用土龍一樣。小童且歌且舞,顯示出巫的流風餘韻。
宋代民間祈雨也用此法,不過略有不同,求雨時各街巷以大甕裝滿水,上插楊柳枝,將活蜥蜴放入水中,也有青衣小兒環繞而歌。
宋代還有一種龍虎祈雨法,用長繩繫一虎頭骨,投入據稱是有龍的水潭之中,使人不斷牽動長繩,虎頭骨就在水中搖擺不定,於是就會有雲起潭中,隨之雨降。這種祈雨儀式取的是龍虎相鬥之意,引龍出淵,從而降雨。
唐宋後,國家的祈雨儀式上常有最高統治者參加,明世宗朱厚璁曾親到郊壇祈雨,得雨後賦詩:
“煙雨騰騰述苑林,老龍驚起狀千潯。三農此時歡樯秀,百穀成時喜賦吟。
噓呼還本原陽氣,震蕩須資雷雨臨。莫謂爾君六事否,且喜思霖抵萬金。”
龍在上古時代,具有原始宗教的意義,但隨著歷史的發展。龍的宗教意義淡化,世俗化的趨勢加強。但漢以後,龍又重新被注入了宗教的內容,龍也由原來的神獸變成了充分人格化的龍王。龍的這一身份變化源於佛教的傳入和道教的創立。
佛教是公元前五六世紀由印度的迦毗羅衛國王子悉達多‧喬達摩創立的。這個王子就是佛教裏所稱的釋迦牟尼佛祖,也稱如來佛。佛教創立後,經西域漸漸傳播到中國內地。在傳播過程中,為能在中國立足,佛教大幅度地中國化,其中包括對中國傳統神祇和巫術的吸收。佛經在傳入中國時,也在概念和術語上儘量向中國傳統文化靠攏。
在佛經中,有一個名叫“那迦”的神獸,這種神獸長身無足,在水中稱王。實際上,那迦的原型是南亞熱帶雨林中的蟒蛇。那迦在佛教中是佛的護衛者,按佛經的說法,佛降生後,那迦護衛在佛的左右,吐一溫一涼的淨水為佛洗浴,並在空中歌舞讚禮,散各種妙花。那迦的數目在佛經中說法不一,有五位、七位、八位、八十一位、一百八十五位等不同說法,每位又有眷屬千百。
那迦可興雲佈雨、決江開瀆、致福卻災,居於海川沼淵之中,顯然,佛教中的那迦與中國傳統文化中的龍有許多相似之處,因此,在佛經轉譯為中文時,那迦順理成章地被譯為龍,而中國的百姓原本就以龍為神靈,對佛教中的龍也就慨然接受,並以中國文化中的龍來理解佛教中的龍了。
在佛教中,龍是護法八部神祇中的第二位,神通廣大,被稱為“龍王”。據佛經記載,龍王在居住的海中有莊嚴華美的宮殿,佛曾到海底龍宮中宣講佛法。這些內容對中國龍王及龍王傳說的形成有重大的影響,提供了素材。
道教形成於東漢末年。它是在中國上古原始宗教的基礎上吸收了春秋戰國時期陰陽五行說和升仙思想發展而來。因而,上古的鬼神觀念和龍的觀念都被道教所攝取。上古神話中龍是通天神獸,是升仙的坐騎,道教對此說全盤繼承。
道教中的神仙也多以龍為腳力,道教的法術中有一種為“乘嶠”,即乘坐神獸飛行於空中,與神仙往來,所乘的神獸有三種,即龍、虎和鹿,分別稱為龍嶠、虎嶠和鹿嶠。
三種之中,以龍嶠為最上,因為龍能上天入地,穿山潛水,能助修煉之人混杳冥而通大道。據道教經典所說,乘龍嶠者遊洞天福地,一切邪魔精怪都不敢侵犯,無論到何地,都會有神祇出迎。
早期道教,儘管不否定龍的施雲佈雨的功能,但為龍所規定的基本職責是供得道仙人馭乘。那麼,為何道教後來特別重視龍的施水功能,以致後來也出現了龍王這一“神”呢?這主要是因為早期道教與佛教曾有過激烈的競爭,這種競爭,一方面是雙方爭相拉攏封建君主以取得政治上的支持,另一方面就是儘量附和民眾心理,取得民眾的認同。
所以,當佛教關於龍王的內容日益滲入中國文化之中、產生社會影響後,道教也奮起直追,把道教中的龍也附會為王,而且後來居上,名目的繁多超過了佛教,主要有四海龍王,東海敖廣、南海敖閏、西海敖欽、北海敖順;五方龍王:青帝、赤帝、白帝、黑帝、黃帝。此外尚有清淨、大地、法海,日月、星宿、天宮、龍宮等各種名目的龍王數百位。
上古原始宗教中的龍雖有神性,但並不佔地一方,但道教的龍則均有守土之責,諸天有龍,四海有龍,五方有龍,三十八山有龍,二十四向有龍,漸至凡有水之處,無論湖海河川.還是淵潭池沼,甚至井、泉之內,莫不有龍王駐在。
由於道教是本土宗教,道教的龍也就更為中國化,比佛教的龍更為世俗,更適合中國民眾的心理。道教的龍不但能降雨除旱,而且還可救火,當龍降臨時,還可以在祈雨的同時捎帶提一些其它方面的要求,如求福、長生、官職、疾病,住宅凶吉等,“無有不吉”,大有包打天下的氣概。
道教中龍的施雨也更有人情味和傳奇色彩。《太平廣記》曾記有一位名叫釋玄照的人在嵩山修煉講法。聽眾中有三位鬚髮皆白、相貌奇異的老者從無缺席,虛心聽講。一日,三老臾謁見玄照,稱三人皆為龍,得聞大道,非常感激,無以為報,請玄照指使。
於是玄照說:“今之天下久旱,如能行雲致雨,潤萬物而紓民困,功德非淺。”三老臾回稱:“施雨不難,但天帝雨禁森嚴,擅自行雨,於事非小,恐有殺身之禍。不過有一方法可行,我等聞聽少室山處士孫思邈德高望重,仁德無量,其所傳《千金翼方》惠濟萬世,其名已錄仙籍。如得孫處士一言相庇,定保我等安然。”
於是將相庇之法告訴給玄照。玄照即赴少室山孫思邈處,請庇護三龍,使龍能召雲致雨。孫思邈問以何法,玄照答以三龍降雨之後,即避於思邈居室後的池沼中隱蔽。如有異人拘拿三龍,請思邈勸諭釋三龍之罪。孫思邈允諾。於是三龍行雨一晝夜,千里雨足。
次日,玄照赴孫思邈處,二人對談之際,忽見一骨狀奇特之大漢逕奔室後池沼,大聲叱吒,須臾間便有三只水獺浮出池面,大漢以赤索將三獺捆定,準備離去。孫思遞急趨前攔住大漢說:“三物之罪,死不足以贖,但擅自行雨是出於貧道之意,還望開釋三物,並請上達天帝,恕三物之罪。”大漢聽畢,即解開繩索而去。
事後三龍赴孫思邈處,意有所酬,孫堅拒。三龍又向玄照致謝,再三為請。玄照不得已,遂請三龍作法將觀前障路山峰移走。於是三龍作法,將山以雷霆擊碎,觀前豁然開朗,數里坦平。
故事中的孫思邈為隋未唐初名醫兼名士,有千金方傳世,當時頗有名氣,被道教牽扯入內,反映道教不僅能使龍致雨,還能救龍之命,龍與神仙的感遇富有人情味。
孫思邈救龍故事不止一端,《酉陽雜俎》記孫思邈在終南山隱居,時天大旱,一名來自西域的胡僧在昆明池結壇祈雨。七日後,池水縮數尺。池中之龍化為一老者至孫思邈處求救。孫說:“我知道昆明池有仙方三十篇,將方予我,即可救你。”龍答稱仙方天帝不准妄傳,但事急已顧不了許多,遂將仙方奉上。孫思邈大喜,囑龍不必憂慮。自此果然池水漸漲,甚至溢出池岸。胡僧祈雨不成,羞愧而死。
這個故事中的孫思邈沒有仁聖的色彩,頗有乘人之危、且不顧天下而念一已之私的意味,但表現了在龍問題上的佛、道之間的競爭。
佛、道兩教爭相對龍宣傳,刺激了民間對龍的崇拜,傳統的龍也由一神獸而成神。於是大江南北,龍王幾乎無水無之。封建帝王也對龍神發生興趣,唐代就有祭五龍之制,宋大觀二年(1108年),宋徽宗下詔封天下五龍神為王爵。明清兩代帝王也有封龍為王之舉。帝王的褒揚,抬高了龍在中國文化中的地位。
本來在佛、道二教中,龍雖為神,但都沒有顯赫的地位,因此無論佛寺還是道觀,都不供奉龍,龍只是宗教建築的裝飾,至多不過是佛、仙的坐騎,但在中國民間,龍卻揚眉吐氣,成為一種信仰最眾、獨立於佛、道之外的神祇。各地龍王廟林立,龍王廟與城隍廟、土地廟成為中國到處可見的祠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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