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嚴五教止觀哲理探--上

分類:華嚴部
2012/09/17 11:45


  華嚴初祖杜順大師造五教止觀,為中國大乘佛學華嚴宗奠立基礎,其影響極為深遠。所謂五教止觀,就宗教立場而言,原是指五種不同層次的修行境界:法有我無門、生即無生門、事理圓融門、語觀雙絕門,以及華嚴三昧門,杜順大師並將之應用在判教上,以其分別代表小乘教、大乘始教、大乘終教、大乘頓教,以及一乘圓教。杜順判教顯然在將小乘和大乘各教(有宗、空宗)均攝入華嚴一乘圓教之中,可謂用心良苦。然而從哲學的立場來看,五教止觀並不只是一篇重要的宗教文獻,其中還包含豐富的哲學思想與嚴密的理性論證。五教止觀文章本身的目的在引導佛教思想由小入大,其用意深刻,值得重視。
  國內學界最早注意到五教止觀哲學價值的哲學家,是 方東美 先生。一般人以為華嚴的大宗師是法藏(賢首國師),方東美生則認為應當追溯到杜順大師。因為華嚴宗的判教都是根據五教止觀一文而來。而該宗的哲學體系,所謂法界三觀(真空觀,理事無礙觀,周遍含容觀)、四法界的理論(事法界、理法界、理事無礙法界、事事無礙法界),也是杜順大師創立的(這些則可見于華嚴法界觀華嚴一乘十玄門等文)。五教止觀雖是一篇短文,但字字珠璣,能將華嚴宗體大思深的系統,和盤托出,可見杜順大師的偉大貢獻。本文將參考 東美 先生的觀點,就五教止觀文理脈絡進行分析,以說明其哲學價值。在此先應說明者, 東美 先生認為杜順大師的五教止觀採用了一套後設文字”(meta-language),乃是一套說明宗教教義的象徵性文字。這文字不同於科學語言,只談物質與事實,杜順大師採用的是一套


  探討精神與價值的語言,俾使宗教經驗便轉成為哲學思考的超越境界。[1]
  一、法有我無”---無我實在論

  杜順大師立五教中的第一教,便是小乘的法有我無門。 東美 先生認為杜順大師判教從小乘說起,這小乘指的不是俱舍宗,而是成實宗。所謂法有我無,是先從實在論(realism)肯定一個客觀世界,然後再去瞭解那客觀世界必須把我執去掉,以保障其客觀真實的意義。這裏所謂實在論是西方哲學上的用語,與觀念論對立。實在論主張有一客觀外在、獨立于人心的現行世界真實存在。而觀念論則主張所有存在不能獨立于人心之外。五教止觀上說,小乘能破我執,但未能破法執。小乘認為我執四病,於是可以四藥治之。所謂四病者:(1)執身為一我,(2)執四大(地水火風),(3)執五陰(色受想行識),(4)執十二入(六根六塵)。這四病可以四藥來醫治:
  (1)如有執身為一有者,可以色心二法來醫。也就是說如果有人以為自己是一我,那可對他說色心二法,指出他雖然有具體形質的色身,但還有不可見的心靈。怎能說只是一我而已呢?
  (2)有執著四大為一我者,則可以四大五陰的理論醫治之。所謂四大,是指地水火風,都是有形質的存在,也就是,四大就是四色。佛學將四大合為一色,就是五陰中的色陰而已,怎能等同於一我?
  (3)如果有執著五陰為一我者,則可以十二入的理論醫治之。先前佛學將四大合為一色,成為五陰中的色陰。再將剩下的受想行識合成一心,便成為十二入中的意入而已,又怎能等同於一我?
  (4)如果有執著十二入為一我的,則可用十八界的理論來醫治。執十二入的內執我有六根(眼耳鼻舌身意),外執物有六塵(色聲香味觸法)。如果能令他瞭解十八界的理論,當可破解他的執著。所謂十八界是指內六根,外六塵,以及中間六識(眼耳鼻舌身意),共計十八種分別界。執著十二入,是對十八界之中六根六塵的執著,


  也就是對能知的我所知的我所的執著。此外還可有對六識,也就是我、我所結合的我見的執著。
  要破除這些執著,則需從等六種不同的範疇加以分析。以內六根為例,所謂是指名言概念,口中言說便是。所謂是指名言概念所指涉的實物,口中指稱、心念所想的便是。所謂是指實物(如眼根)的本體。杜順並提出八種範疇(八微):堅濕軟動、色香味觸便是。所謂是指實物的表相,說眼睛好像香綏花或者蒲桃垂。所謂是指實物的作用與功能。如眼根有眼識的作用,眼根發揮眼識的作用,眼識是眼根的一部份,以及眼識有助於眼根的作用。而是指阿賴耶識種子,六識的根源。杜順並以種種形狀比擬之:耳根如斜跋窠相,鼻根如覆爪相,舌根如掩月刀相,身根如立地蛇相,一根如芙蓉相,或者四惑相(四惑,我貪我慢我癡我見是也)。其餘六塵六識也准此,可做表如下:



內六根(以眼根為例)


外六塵(以色塵為例)


中間六識(以眼識為例)



眼根口中是說


口中言說色塵


口中言說眼識



名下所詮,一念相應如幻


名下所詮一念,與眼識相應


名詮不及,妙得不亡



八微


八微


如來藏



眼如香綏花等


青黃赤白


清淨圓滿



發生眼識


引生眼識


得境了知



賴耶識根種子


阿賴耶識中色種子


賴耶識中眼識種子


  如此十八界各有六個範疇,總計為一百零八界。表面看來有根塵識的分別,但都以藏識為體。如果能明瞭這個道理,便可破除我執。
  總結以上所說,小乘主張十二因緣業惑緣起,以是由五陰四大、因緣和合而成,緣散即滅,並非實有,故說我空。不過小乘雖能明白我空的道理,卻仍站在實在論的立場,主張六根、六塵與六識所構成十八界的真實存在,並不只是主觀心理作用的產物。因此小乘雖然知道我空,對於這一百零八界
  卻執以為實,可說是無我實在論,而不是單純的實在論
  二、生即無生”---人法兩空反實在論
  五教中的第二教是能破我法兩執的大乘始教,生即無生門。 東美 先生認為這使小乘教轉化到大乘始教的境地,也就是般若空宗的中觀體系。在大乘般若空宗把物質世界變成生理與心理世界,把十二入、十八界歸屬到色、受、想、行、識五蘊的範疇,如此便成為生即無生門所說的我法兩空境界。[2]換言之,小乘教主張諸法實有,大乘始教必須破除這項執見。杜順大師於是從六種範疇分析,說明諸法均出於識心的虛妄分別,並非實有。他的論證如下:
  1. 以枕為例,以單名稱之為
  2. 若說木枕,則包含兩個名言概念,可說是
  3. “的作用在指涉(即枕本身)。
  4. “本身並不是,只在指稱
  5. 這裏所指的相事有多種,包括),所指的相事方相(因為枕是方枕)。
  6. 方相便是該枕的,四棱六面的幾何形狀。
  7. “是八識中第六識所攝。
  8. 第六識的是第八識的種子識,種子識來自見聞薰習。
  9. 只有眼識見,而則在意識心中,而這不是六棱四面(不是幾何形狀),而是眼根直接所見(所謂現量)。
  10. “如在意識心中,則僅為心中記憶,不具備任何性質。
  11. 記憶不是現前知覺,則不得存在於現前知覺中(不得是現量)。
  12. 心中有方相六棱四面)的幾何形狀,是出於推論(從抽象而得),而不是出於現前知覺(即所謂比量)。
  13. 由此可見只在人心之中,並非實質的存在。只有是可見的實質存在。
  上述論證是在說明法執的基本概念,都不是實有,而只存在於心的意識之中。無論是,都不是感官直接所接觸的物件,而必須訴諸於有記憶作用的意識。只有感官(五官)直接接觸的物件才是真實無誤的,一但經過意識的分別作用,便可能產生錯誤。[3]感官直接接觸的是無分別的色法,具有質礙,是可知覺的事物,這事物本身是無分別的,故可說法無分別。而所謂生即無生,便是指諸法因緣和合而成,緣散即滅,並無自性,只有空性,故謂生非實有,是則為空,空無毫末,故曰無生。法無自性,因緣而有,是乃對先前小乘無我實在論的反駁,無以名之,只有說是一反實在論。如此一來,我執法執皆破,大乘始教便可達到人法兩空的境地。就其實,這反實在論又有兩種觀門,一是無生觀,二是無相觀。所謂無生觀即觀照到一切法因緣生,無自性,非實有,只是而已。既是便沒有一點點實在,所以是無生空無毫末,故曰無生)。所謂無相觀,是說一切法既然性空,便離開所有的表相,因為這些表相是因緣而有,一但緣散,便無相可言。如果能瞭解這些道理,便是所謂成,杜順大師曾謂:一切皆空故,觀如是法離情執故,故名為觀。如能做到無生觀無相觀,便知道法非實有,妄見為有的道理,可破法執。不僅不再執著於一切法,就連對空法本身也不會執著。
   東美 先生認為杜順大師提出生即無生的說法,還有另一層深意。小乘執著「空法,大乘則要對空法的執著也要破除,如此才能使我們得到實相般若。若就哲學智慧來看待這因緣生法的世界,可賦以種種豐富的意義。[4]“生即無生是在真空與妙有之間,搭起一道橋樑,達到生即無生、無生即生的境界,這便是中道思想的起點。這時講空,是不礙有的空,則即空而常有;講有,是不礙空的有,即有而常空。空有二見,自在圓融,便能產生亦空亦有且非空非有的中道哲學。[5]中道哲學不偏空也不偏有,即龍樹菩薩所說不生不滅、不常不斷、不一不異、不來不出八不中道是也。
  三、事理圓融”---一元唯心論
  五教中的第三教是事理圓融的一元唯心論,也便是大乘終教。先前大乘始教已達到人法兩空的境界,但如前所言,大乘始教容易墮入頑空斷滅空的陷阱,終而成為一種虛無主義。 東美 先生認為要談空而不墮斷滅空,談有又不墮絕對有,便需這大乘終教。這大乘終教好像《法華經》的教義,要引小入大,再引大入於一乘實教。如此便可像《大般涅槃經》將常、樂、我、淨無常、苦受、無我、不淨的顛倒見中點化出來。不過大乘終教必須透過大乘始教空有不二的理論,方可來暢談事理圓融觀[6]五教止觀中,杜順大師是以一心二門的理論來說明大乘終教事理圓融空有不二的道理。所謂是有情眾生所同具的、精神思想的本體,這本體自身是恒常不變的,是謂心真如門”(the reality of mind)。這本體受到內外作用的影響,而產生種種生滅變化的,是謂心生滅門”(the appearance of mind)恒常不變生滅變化,一切法因空性,故得因緣生有;反之,以因緣生有,故一切法皆空。雖然恒常不變生滅變化全然相反,但都為一心所攝,因此都在一心之中,彼此並無質礙,而原為一物兩面,互不相礙。所謂空有無二,一際圓融空有二見,自在圓融。隱顯不同,竟無障礙便是此理。以上杜順大師所說, 東美 先生加以進一步地詮釋:這是指構成現行世界的一切因素,而則是指超越的真相,絕對的價值觀念,如真善美聖,以及這些價值之間的會通。[7]表面看來,事法界處於不斷變遷之流中,其間有種種差別相;而理法界則是不變的理體,其中萬有平等無別。事法界理法界間有現實與理想的對立,也有理性與事實的對立。但事理圓融觀能將事法界理法界溝通起來,使攝受變遷的,也使攝受超越的。如此事若無理不成,理若無事不顯,事理融貫交徹,產生統一的結構,乃成為事理無礙法界


  事理雖然對立,但卻能彼此相顯相成,相即相遍,而入於不可思議之境界。[8]
  根據空有無二,一際圓融的道理,杜順大師提出止觀雙行悲智相導的說法。所謂止息的意思,觀照的意思。在修行法門中,以心熄萬念,不著一相是;以智慧觀照,諸法實相是。杜順將空有不二之理運用在止觀上,他說:以有即空而不有,故名止。以空即有而不空,故名觀。空有全收,不二而二,故亦止亦觀。空有互奪,二而不二。故非止非觀。這是使人保持動態思考的辯證邏輯,以為對立的概念,既予以雙重肯定,又予以雙重否定,其目的在令人不要執著。同理適用於其他對立的概念:如悲智、如生死涅槃、如水波等等。是慈悲之情有是般若之智空,說悲智相導,是指有即空而不失有故,悲導智而不住空。空即有而不失空故,智導悲而不滯有。以不住空之大悲故,恒隨有以攝生。以不滯有之大智故,常處空而不證滅。菩薩雖有悲情空智,但二者相導,故能不住空不滯有。同樣因為這空有一際,二而不二的道理,故菩薩不住生死,不住涅槃,而水波一而不礙殊,水與波別而不別。如此將空有、真如生滅、生死涅槃均納于一心之中,是乃以一心涵蓋一切的一元唯心論。在 東美 先生看來,這事理圓融觀可化解各種兩元對立。西方哲學中經常有尖銳的兩元對立,如在宇宙論中劃分形而上與形而下,神聖界與世俗界,靈魂超升與靈魂墮落,以及能所、心物、主客、內外、唯心唯物種種對立,而杜順大師提出的事理圓融觀似乎可以予以化解。但杜順大師既然主張事理圓融出於一心開二門,則不免陷於唯心論的邊見,故不得說能化解兩元對立。[9]
  四、語觀雙絕”---精神神秘論
  五教中第四教是大乘頓教的語觀雙絕門。 東美 先生認為空有不二的中道哲學再往上發展,便成為頓絕百非、見心無寄的大乘頓教,這頓教很容易走到禪宗語觀雙絕的路上。[10]所謂語觀雙絕,杜順大師引維摩結經雲:言語道斷,心行處滅,就是說不以任何名言概念,甚至思想分別加諸於真際實相。所有的存在都是如是如是”(as such),本來如此。任何人為的心智言語加諸其上,都不能表達此真際實相。明白這個道理,就當摒除一切言說心思,而保持默然。但默然不是無言,而是不言而言,一入不二法門,便知道諸法寂滅相,不可以言宣。事實上語觀雙絕背後預設的便是空有不二的道理。因為性空是出於緣有,這緣有不是實有,故可令人泯除有見。而緣有出於性空,這性空不是斷滅空頑空,故可令人放棄對的執著。性空緣有,相即相入,於是全體交徹,一相無二,兩見不生。而當人體會到一切言說心念,都不足以說明這些道理實,便不得不保持默然 東美 先生則指出這默然便是《維摩結經》裏所說的聖默然[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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