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處不相逢

    我最近收到一位朋友來信，其中一段：

    「……我問了自己很多問題，諸如我為什麼幾乎沒有幻想過成為
修行成功的人？我只是在清閒時才想起學佛，為什麼八年來沒有進一
步行動？有些道理明明知道，就是沒有變為行動，仍然放任自己。我
並沒有真修行，我只是想修行。是定力不足還是我道心不堅？我的修
行願望有多強烈？我到底為什麼要修行？我修行的目的是什麼？我可
以說修行是為了不再輪迴，不再苦悶，可那是人云亦云。因為我不知
道是否真的有輪迴，也沒有親身體驗到修行真的可以除一切苦，雖然
我相信佛陀及先賢們不說謊話。我還想修行是不是存在欺騙自己的可
能？這些想得我有點沮喪，我覺得我完了，我又回到了人生存著為了
什麼的老問題上了。……」


    以下是我回信的主要內容：

    ……

    先謝謝您信任我並告訴我關於您的情況。我依您所言，直接稱呼
您的姓名。不過，由於我仍在求道的旅途中，還未達到目的地，因此
我還不配作您「生命歷程中的導師」。我這樣說，並非自謙，而是如
實相告。我知道「凡夫救不了凡夫」，我只能與您交流一下。

    看了您今次的來信，我一方面感到您是一個認真對待生命的人，
也就是不想讓自己的一生隨隨便便地過去，另一方面亦感到您是一個
內省力頗強的人，也就是能夠對自己的存在狀況作較深入的反思。當
一個人具備了這兩種品質，再加上基本物質生活需求已得到滿足，是
較有可能走上修行求道或追求生命成長之路上去的。

    照我看來，您應具備上述條件，但對於佛教修行，為何還只停留
在想修行的階段而仍未真正修行呢？我想，主要原因是未能確信「生
死輪迴與解脫」。佛教的整個修行是建基於生死輪迴與解脫的觀點之
上的，若未能確信這套觀點，佛教修行就顯得盲目或者沒有意義──
究竟為何要修行或修行的目的是什麼呢？然而，要確信生死輪迴與解
脫，並非易事，因為我們不知道是否真的有生死輪迴，也不知道是否
真的有解脫。

    也許未能確信生死輪迴與解脫，是一種不幸。我自己也不能說完
全確信，而只能說傾向相信或愈來愈信。如果我們未能確信生死輪迴
與解脫，其實也無法勉強自己，因為即使我們很想確信，也不等於真
的確信。對於未能確信的人來說，我認為可以先從了解生死輪迴與解
脫的觀點入手。

    最近，我重讀奧修大師談及生死輪迴與解脫的兩本書 *，我覺得
他的觀點很有參考價值。他說他這一世並非在完全成道的狀態下而來
，而是在接近成道的狀態下來的。他說記得自己的很多個前世，他的
前一世大約發生在七百年前，那時他是一位修行人，在死前還有一個
二十一天的靈修要完成，但在完成前三天被人謀殺。在這一世中，他
要再花二十一年的時間，才能達成本來在那三天可以達成的事──成
道。對他而言，生死輪迴與解脫是經驗，而不是信念。他是知道它，
而不是相信它。他並沒有要求別人相信他的話，他寧可喜歡別人抱懷
疑的態度，把他的話當作一個「假設」，然後繼續探究它。以下我嘗
試把那個「假設」的畫面重新繪畫出來，給您看看：


    平時，由於我們的身體和心靈互相交涉，因此我們不覺得它們彼
此分離，但在死亡之時，它們開始分開，互不認同。心靈會繼續它的
旅程，再次投胎，即進入一個新的子宮內，開始另一世，然後又再死
亡……。到了最後，它不再有什麼東西可以學習，不再有什麼問題可
以追問，沒有慾望，沒有尋找，「我念」完全消失，也就是淨化成純
粹的「覺」或意識，亦即是到達成道的境地﹝解脫﹞。死後，心靈可
以選擇消融於宇宙之中，不再輪迴。

    我們一旦免於身體，免於心靈，只是純粹的「覺」或意識，我們
就得到最大的自由。不過，這時我們仍有一個看不見的中心，那個中
心仍然知道「我存在」。所有已成道者都是中心，並散佈於宇宙之中
。每一個中心都好比火焰，各自發出光芒，但光芒與光芒之間不會有
任何衝突。那時，我們才首次以我的本質存在。

    就未成道的人來說，當死亡降臨之時，由於心靈受到業力的牽引
，因此不得不再輪迴，而且沒有選擇子宮的自由。在轉生期間，有兩
類心靈是較難遇到合適的子宮的，一類是邪惡的心靈，另一類是善良
的心靈，而其餘介於兩者之間的心靈，要遇上適合的子宮，就較為容
易。

    我們在轉生之後大約六個月的時間內，對於前世的一切記憶，幾
乎完全記得，此後就會漸漸淡忘。其實這是一個保護我們的機制，因
為我們要承受一世的痛苦記憶，也不容易，要是累世的痛苦記憶一起
打來，那是受不了的。只有當我們能夠承受生命中最痛苦的打擊時，
才適宜獲得前世記憶的能力。然而，如果沒有前世的記憶，則我們無
法在前世的基礎上繼續成長，而每一世都只能重新起步。

    對於那些已成道的人來說，當死亡來臨時，心靈仍有選擇再生和
選擇子宮的自由。如果他們在生前有一段長時間想成為大師，以便幫
助他人成道，則死後多會選擇再來一次。這並非只可選擇一次，而是
知道現在的真正求道者幾乎等於零，當滿足了那「最後的願望」後，
就不願再白費功夫了。此外，今天要選擇適合投胎的子宮也愈來愈困
難，可能要等上幾千年。

    根據佛教的說法，彌勒是繼佛陀之後在人間出世的佛，但至今仍
未出現，原因很可能是無法找到適合的子宮。通神學會為此進行了一
項計劃：既然找不到適合的子宮，那就改為尋找適合的人選﹝他們找
到克里希那穆提**﹞，讓彌勒借他的身體來說話。克里希那穆提的父
親反對通神學會的做法，要求取回兒子的監護權，這件訴訟打到英國
樞密院去。雖然在法律上通神學會勝訴了，但計劃依然失敗，因為克
里希那穆提最後拒絕把他的身體讓給彌勒。

    儘管我們的世界充滿了千千萬萬的心靈，但如果沒有身體這個媒
介，它們依然無法直接與人溝通。在兩種狀態下，人的身體容易導致
外來的心靈進入，一是處於極大的恐懼中，另一是在很深的祈禱當中
。前者容易引致邪惡的心靈進入，而身體原來的擁有者會變得昏昏迷
迷，只有外來的心靈離開後，才會回復清醒；後者容易引致善良的心
靈進入，而身體原來的擁有者從內在看一切都非常清晰，他就好像坐
在旁邊，讓外來的心靈借用自己的身體，他既是聽者，又是說話者。

    未成道的心靈和已成道的心靈雖然表面看來有些相似，兩者都同
樣免受身體的限制，但未成道的心靈仍然受到過去世的經驗所制約，
也就是依然受到業力所牽引，不得不再輪迴，而已成道的心靈卻已擺
脫過去世經驗的制約，也就是不再受業力的牽引，它可以選擇消融於
宇宙之中，不再輪迴。

修行人要努力體認的是：我們既不是身體，亦不是心靈，而是純粹的
「覺」或意識，這才是我們生命中的本質，那是永恆和不朽的。到達
那個點，就是成道﹝解脫﹞。


    以上是我根據奧修的「假設」重組出來的畫面，給您參考。只有
我們對生死輪迴與解脫有了解，繼而相信或確信，才會有內在的動力
驅使我們真正踏上修行之路，而在修行時才不至於盲修瞎練或者不知
道自己做什麼。

    您試從了解生死輪迴與解脫入手，這可說是佛教修行的起點。整
個佛教修行是一個心靈改造的過程，而修「觀」﹝接受和覺察﹞正是
改善心靈的有效法門。

    再謝謝您告訴我有關您的一些經歷和心境。在您告訴我的過程中
，我感覺到您已正在修「觀」了。

    ……


*  奧修 ﹝Ohso﹞﹝1931-1990﹞，二十世紀著名生命導師，一九五三年成道，
   隨即展開三十多年的傳道工作。兩書是：一、《死亡的幻象》，奧修大師著
   ，謙達那譯，台北，奧修出版社，2000年12月。二、《無邊無際》，奧修大
   師著，刁新哲譯，台北，探索文化事業有限公司，1999年8月。

** 克里希那穆提﹝J.Krishnamurti﹞﹝1895-1986﹞，二十世紀著名生命導師，
   一九二五年成道，隨即展開長達半個世紀的傳道工作。 

http://www.npc.edu.hk/staff/~ngtungying/dharma/dharma033.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