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嚴的詩學特質
華嚴的詩學特質
《華嚴經》體系恢弘博大,令初機鈍根者望而卻步。它雖然明確反對分別思量,在實際論證中卻喜歡運用一整套概念、範疇,詳盡細緻,不厭其煩,使得經文看起來成了各種佛教名相、術語的羅列與堆砌。而華嚴宗沿襲《華嚴經》,特別重視運用“ 十” 的傳統,定義任何概念、論證任何問題動輒開立十門,使其教理顯得極其繁雜晦澀,論證細密,名相叢生。禪宗對《華嚴經》的贍博義理、華嚴宗的細密論證,用直截了當的方式痛快淋漓地加以掃除:
有講僧來參,師問座主:“蘊何事業?”對曰:“講《華嚴經》。”師曰: “有幾種法界?”曰:“廣說則重重無盡,略說有四種。”師豎起拂子曰:“這個是第幾種法界?”主沉吟。師曰:“思而知,慮而解,是鬼家活計,日下孤燈,果然失照!”《五燈》卷3《齊安》
禪宗以電光石火的機鋒,提倡非思量的現量體證。揚眉動目,早是周遮。擬議尋思,白雲萬里。禪宗指出,縱然明白了華嚴重重無盡緣起的妙理,“更須知有拄杖頭上一竅”,這便是禪宗的機法《正法眼藏》卷3。 禪宗繪聲繪色地描繪了禪門五喝,頓入華嚴五教,全體彰顯“事理無邊,周遍無餘,參而不雜,混而不一”的華嚴妙境《五燈》卷12《繼成》, 以孤峭萬仞、棒喝截流的方式,將華嚴經院哲學式的氣氛一掃而空:
問:“百城罷游時如何?”師曰:“前頭更有趙州關!”《五燈》卷16《道和》
在禪宗看來,即使像善財童子那樣,遍參大善知識,進入了彌勒樓閣,還未能達到禪的境界。根據禪宗典籍的記載,很多禪僧都經歷了一個由修習華嚴到轉修禪宗的過程。參《五燈》卷3《普願》,卷5《大同》,卷14《法燈》,卷16《法秀》、《應瑞》,卷20《寶印》等。 禪籍中,經常有講授《華嚴經》的義學僧人痛遭禪者本色鉗錘的記載。參《古尊宿》卷6《睦州》、卷16《文偃》。 正是對華嚴義理充分汲取並加以創造性的轉化,禪宗思想得到了摩蕩、昇華。
對華嚴思維進行禪意轉換,必須對華嚴精髓有透徹之悟。針對唐末五代禪學中的浮弊風氣,法眼文益借用華嚴理論來作為衡鑒禪僧悟境深淺的尺規。他在《宗門十規論》中,批評當時禪風說:“稍睹諸方宗匠,參學上流,以歌頌為等閒,將製作為末事,任情直吐,多類野談;率意便成,絕肖俗語……識者覓之嗤笑,愚者信之流傳。使名理而浸消,累教門之愈薄。”文益舉出《華嚴經》作為禪僧學習的典範,指出“《華嚴》萬偈,祖頌千秋,俱爛漫而有文,悉精純而靡雜,豈同猥俗雜揉戲語!”元祐三年1088,學貫教禪的本嵩為禪教兩宗學徒及士大夫講華嚴學,述《華嚴經七字經題法界觀三十門頌》,用頌古形式講解《華嚴經》和《法界觀》的主要內容,以闡述禪的基本思想,主張華嚴與禪可以完全等同。
《華嚴經》的贍博繁富固然使人望洋興嘆,但撩開其文字面紗,深入到華嚴圓融之境,就會發現,《華嚴經》實際上是一個詩意的結構。華嚴宗人以“搜玄”、 “探玄”等名目來命名其著作,反映出《華嚴經》詮釋者將經文視為比喻,主張通過揭示其所蘊含的象徵意義才能把握真正的佛法。華嚴宗學者李通玄宣稱《華嚴經》的一切敍述都是“取像以表法”,“托事以顯像”。《華嚴經》是一個詩意的感悟,是“由隱喻的、詩的、象徵的語言所形成的精神意境”。方東美《華嚴宗哲學》上冊第230頁,臺灣黎明文化公司1981年版。 它有著 “詩意幻想奔放馳騁”,是一個“偉大的詩意系統”。方東美《華嚴宗哲學》上冊第120、121頁。 要使博大精深的思想發揮廣泛的影響,必須使用生動的比喻。緣此,《華嚴經》在描繪佛所體證的境界時,往往用形象的偈語加以復述,珠璣滿目。由於大量地使用了禪意的詩學象徵,這就為華嚴與禪宗思想的融通奠定了基礎。華嚴詩學象徵的目的,在於把一切萬有的差別性、對立性、矛盾性等等多元的世界,都綜合貫串起來,成為一個廣大和諧的體系。廣大和諧的圓融觀念,深刻影響了禪宗思想。表達華嚴圓融精神的“一塵含法界”、“一為無量、無量為一”、“事事無礙”、“主伴交參”、“一花一世界”等,成為禪林經常參究的話頭,經由禪宗的創造性汲取、轉換,使禪宗思想呈顯出圓融無礙、珠光交映、圓美諧和的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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