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與太極--略論明代蕅益大師所著《周易禪解》--下
這一段話明白地指出,“太極本不可得”。這是“空”與“太極”思想會通的總關鍵。我們可以分為三個層次來討論此處“太極本不可得”的內涵。
第一、突破“宇宙發生論”的僵化思考。
第二、超越有無對立的二元化思考。
第三、突顯無自性的動態本體論思考。
一般人很容易落入“宇宙發生論”的思考模式,於是在思考的脈絡上,不知不覺之間就繞著「何時發生?”“什麼東西發生?”等問題打轉。用這樣的方式來理解易經與佛教的本體論,實在是隔靴搔癢。因為從佛教的緣起觀來說,“何時發生?”“什麼東西發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發生的因緣果報。但是討論因緣果報,就必須警覺到一元論與多元論的思維陷阱。如果要問“發生的因是什麼?”“發生的果又是什麼?”,那麼,因也罷,果也罷,都不會是單一的因,也不會是單一的果。當然也不會是多個單一的因,或是多個單一的果。
“不可得”是空的別名,但從“不可得”上來詮釋空與太極,似乎容易引起消極的聯想,以為是對於“太極”的一種否定,其實不然。《周易禪解》又雲:
“易者,無住之理也,從無住本,立一切法,所以易即為一切事理本源,有太極之義焉。既雲太極,則決非凝然一法,必有動靜相對之機而兩儀生焉。…”[27]
“無住”一詞,在佛經中有二義。一是《維摩詰經》的說法,一是《金剛經》的說法。蕅益大師在此所引述的“從無住本,立一切法”一語,出自《維摩詰經》。《維摩詰經》意謂,沒有一樣事物是萬物的唯一根源。如果要追問萬物的本源,那就是“空”
──也就是“無住”。蕅益大師雖說“易為一切事物本源”,但又說“太極決非凝然一物”,這已經明白地表示了,太極本身一種生成原理,而不是一種超越性的物質。也許有人會疑惑,從“空”之中──如果“太極”是“空”的話,又怎能出生一切事物呢?《周易禪解》雲:
“太極非動非靜,雙照動靜,故必具乎陰陽,陽亦太極,陰亦太極,故皆非動非靜;雙照動靜,還具陰陽而成四象,四象亦皆即是太極,所以皆亦非動非靜;雙照動靜,還具陰陽而成八卦,然則八卦只是四象,四象只是陰陽,陰陽只是太極,太極本無實法,故能立一切法耳。”[28]
蕅益大師意謂,正是因為“太極本無實法”,因此太極提供了一種生成變化的可能性。如果太極是具有某一物質性的東西,則太極必為此一物性所限制。“本無實法”一語,很可能被認為是一種消極表達,好像沒說什麼,其實不然。太極之所以為太極,就是因為它本身蘊藏了無限的創造性,它的內容不能固定化。“本無實法”一語,雖為“遮詮”,然而對於做為本體之理的太極而言,卻是最直接的表達。這是一種以“無自性”的直觀為中心的動態本體論,也是佛教的空義與易經太極思想相會通的重要交會點。蕅益大師用“無體之易”一詞來突顯太極的無限動能,的確高明。
順此一義而言,太極本身已非“有”“無”二字可以形容。明乎此,則可以超越有無對立的二元化思考,一念直入不二門!
(五)太極只是心之理,“觀易”勿忘“觀心”
蕅益大師在《周易禪解》中也有多處提到太極只是心之理。《周易禪解》雲:
“易即吾人不思議之心體,幹是照,坤即寂;幹即慧,坤即定。…德行者,使乾坤之道而修定慧,由定慧而徹見自心之易理者也。”[29]
蕅益大師用“定”“慧”來解釋乾坤之道,這是以人道來貫通天地之
道的下手功夫,也是超凡入聖的重要捷徑。易理在心,因此觀《易》之時,也要觀“心”。如果“觀易”觀不清楚,那是因為“觀心”功夫沒有做好。《周易禪解》雲:
“夫天下之物雖至賾,總不過陰陽所成,則今雖言天下之至賾,而安可惡?若惡其賾,則是惡陰陽,惡陰陽則是惡太極,惡太極則是惡吾自心本具之易理矣。易理不可惡,太極不可惡,陰陽不可惡,則天下之至賾,亦安可惡乎?夫天下之事雖至動,總不出陰陽之動靜所為,則今雖言天下之至動,而何嘗亂?若謂其亂,則是陰陽有亂,太極有亂,吾心之易理有亂矣。易理不亂,太極不亂,陰陽不亂,則天下之至動亦何可亂乎?”[30]
這是明白地指出,太極的心之理,如果能夠修其心,則能察知陰陽動靜之機而顯發太極之全體大用。蕅益大師因此主張,應該善體太極之理以修心養性。《周易禪解》雲:
“夫易雖無體,無所不體,非離陰陽而別有道也。一陰一陽則便是全體大道矣,則非善稱理之起修者,不能繼陰陽以元極,而即彼成位於中者,全是本性功能,乃世之重力行者,往往昧其本性,是仁者見之謂之仁也。世之重慧解者,往往不尚修持,是知者見之謂之知也。百姓又日用而不自知。故君子全性起修,全修顯性之道鮮矣。”[31]
唯有善體太極之理,才能夠真正發揚易經的精義,落實“君子全性起修,全修顯性之道”。所謂“全性起修”,就是充份開顯人人與生俱來的覺性,老實修行。所謂“全修顯性”,就是在老實修行之後,你的覺性,時時刻刻都能夠自然彰顯,不管走到那裏,每一個當下,都能夠清淨自在,行于中道。蕅益大師在這裏把易經與佛教的修行,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用佛教的話來講,如果能夠“照見五蘊皆空”,就能夠進一步做到“無所住而生其心”。“無所住”就是無所執著,“生其心”則是實踐六波羅蜜,嚴土熟生,絕不讓生命空過!
三. 會通“空”與“太極”的關鍵語
在上引蕅益大師對於太極的詮釋中,有一句話是會通“空”與“太極”的關鍵語,那就是:“太極本不可得”。“不可得”一詞在佛教的思想語言中,有它特定的內涵。
一般人一聽到“不可得”,總以為“不可得”就是“沒有”。事實不然。“不可得”是般若經系“十八空”的內容之一。唯有透過“十八空”中對於“不可得空”的詮釋,才能夠深入瞭解蕅益大師“太極本不可得”一語的關鍵性內涵。
先從“空”之一詞的原始語義來說明。
佛教對於空義的詮釋,往往因派別與發展階段的不同而有所分歧,因此要就空義的整體蘊涵,拿來與周易的太極之理做比較或會通,的確有所限制。但如果就空義在佛教思想史上的一貫性加以探討,則空義至少蘊涵下述幾個重點。
第一、空即是緣起。空的根本義,就是緣起。因為一切都是緣起的,因此一切都不是自有的,也不能完全獨立存在的,更不能永遠不變。這樣的特性,簡單地說,叫做“無自性”,“無自性”簡稱為“空性”,“空性”又簡稱為“空”。因此,“空”與“緣起”,根本就是同義詞。
第二、因為“空”只是“無自性”,而“無自性”包含了“有”與“無”,因此“空”不等於“無”。更正確地說,無自性是“有”與“無”的共同特性,換言之,“有”也空,“無”也空,“有”與“無”只是空的兩個面向罷了,一句話說到底,從空的角度來看,“有”即是“無”,“無”即是“有”,“有”“無”不二。但一般人往往把“空”當成“無”的同義詞。這是錯的。你說“這一朵花是有條件地存在的。”這是“緣起”義。你說“這一朵花不是自己存在的。”這是“無自性”義。如果你說“這一朵花不存在。”這是“無”義。想想,“這一朵花不是自己存在的”這一句話,跟“這一朵花不存在”,差別有多大!前者承認花的存在,但強調存在本身的有條件性,而後者根本就不承認花的存在。般若心經所謂“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正是強調存在本身的“有條件性”(“緣起”義),也就是“無自性性”(“無自性”義),
第三、空是無限的可能性。因為空,所以萬物生成;也因為空,所以萬物不斷地變遷、改組,乃至於消失。一般人往往只是從消極毀壞面去看“空”,卻不知還可以從積極創造面去理解。事實上,無論是毀壞或創造,“空”都是中性的,也是無限的可能性。花謝固然是空,花開又何嘗不是空呢?如果不是空,種子又何能發芽長成?花苞又何能綻然開放?就是因為“空”,因為“緣起”,因為“無自性”,所以發芽也好,開花也好,這一切都變得可能。
“空”的原義如此,那麼,“不可得空”的蘊涵又如何呢?
“不可得空”是十八空之中最能夠顯示空義之積極功能的空義之一。光是從字義上看,“不可得”一語似乎是十分消極的,但深入探究之後便可發現“不可得空”妙用無窮。因為“不可得空”的立義有二重,“不可得故空”是一重,“空亦不可得”又是一重。二義相足而生方便般若,所以說妙用無窮。
所謂不可得故空,並不是由於觀空力量不足而言不可得,乃因一切法本來實無可得,所以說不可得空;另一方面又更深入地指出,雖言一切法不可得故空,但“所以空因緣”也一樣不可得,換言之,並不是有一種超越於一切法之外的神秘東西叫做“空”,它能把一切法空掉;真正促使一切法空的“所以空因緣”,不在一切法之外,而在一切法本身!一切法之所以空,在一切法自身,那麼,空又有什麼可回避、可拒絕、可畏懼的呢?多少人一聽到空義,便產生無常想、毀滅想、虛無想、畏懼想,這是因為他們不瞭解“不可得空”。其實,空本身也一樣不可得,若能通達不可得空,不但不必畏懼逃避,反而可以以空為用,以空為樂呢!
如實而論,不可得空的雙重立義,彼此照明,不容偏取一邊,否則便無法充分透達不可得空的豐富內涵。
龍樹在《智論》卷三十一中論證“不可得空”時強調,既是一切法畢竟空不可得,如此則煩惱又何得而例外?有關前一要點的內涵,上文論述畢竟空時,筆者已曾就《智論》卷八十三所謂“諸法實相畢竟空,畢竟空中無有法可得”[32],開明其義蘊,此處不贅;有關煩惱亦不可得,龍樹在此並未加以說明,但《中論》觀顛倒品的初二偈,卻可以為我們提供有力的旁證。《中論》雲:
“從憶想分別,生於貪嗔癡,淨不淨顛倒,皆從眾緣生。
若因淨不淨,顛倒生三毒,三毒即無性,故煩惱無實。”[33]
此一論證,簡明深刻。貪嗔癡等種種煩惱,從“憶想分別”而生,憶想分別是什麼呢?就是顛倒取相。一切法本來是如實顯示其不可得空性,既不是“有”,也不是“無”;既不是“淨”,也不是“不淨”,一切相不可得,但眾生顛倒取相而有“有”、“無”、“淨”、“不淨”等種種憶想分別,由此而生貪嗔癡等煩惱。龍樹強調說,從憶想分別而生的煩惱,就其發生的過程來看,本身仍是因緣所生法;既是因緣所生法,本質上就是無自性的,這麼說來,三毒本身無自性,則由三毒所衍生的四流、四縛、五蓋、六愛、七使、八邪、九結、十惡等種種煩惱,名異而實同,本身又何嘗有實性呢?
譬喻言之,設有“污水”從高山而下,流經山谷而為河,流注窪地而為湖,河、湖有種種地形,就地命名,於是同一“污水”而有種種不同名稱。無論什麼名稱,那
源頭上的“污水”,其實並不是本來自汙的,水之所以“汙”是由於種種“汙因緣”所造成。進而言之,有因緣能使之為“汙”,相對地便有因緣能使之為“淨”,如此而言“淨”與“汙”,既是從因緣而非自作,本身就是無自性?“淨”、“汙”無自性,則“淨”不可得,“汙”亦不可得。《大品般若經》所謂“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34],意即在此。
再者,“汙因緣”本身也無所謂淨與汙,為什麼?拿“汙因緣”之一的“大便”來說吧,一般人都以大便為汙,而其實大便是人體新陳代謝的結果,新陳代謝正常的人才會有大便,就此一義而言,大便本身何嘗是“汙”?要說它“汙”,那其實只是人類的憶想分別罷了。莊子知北遊篇以“道在屎溺”譬喻“道無所不在”[35],亦同此意。要而言之,一切所謂“汙因緣”,自因緣本身仔細觀察,也無所謂“淨”與“汙”。
由此可見,煩惱既然不實,則所謂人生的束縛與解脫,也只是相對的假名而已。理解“不可得空”,宜從此處有一確實的體會才是親切。順此一義而言,“不可得空”實為人生的自由,顯示了無比活潑的生機。《中論》觀業品曾指出煩惱與我非一非異,其所顯示者,也正是此一自由的生機。《中論》雲:
“諸煩惱及業,是說身因緣;煩惱諸業空,何況于諸身?
無明之所蔽,愛結之所縛,而于本作者,不即亦不異。”[36]
《中論》意謂,由於煩惱業因,眾生才感受了現實的業報之身;煩惱業因本身是緣生而無自性,那麼,這現實的業報之身又何嘗有實在性呢?所有由“無明”、“愛結”所形成的束縛,對於現實存在的我之生命而言,既不是一個整體而不可分,也不是完全相互隔離而不可合,為什麼?因為我若不能照破無明,不能於一一法起“明相應觸”,卻是終日渾渾噩噩,隨煩惱習氣而打轉,這時煩惱業因於我就不相離,我便為煩惱業報所束縛;反之,我若能夠照破無明,遠離習氣的牽引,那麼,這些煩惱業對我來說便是不相干。這就是““不可得空””所顯示于現實人生的重要啟示:人隨時都得自己面對向上提升或向下墮落的抉擇。在這個啟示中”與其說向下墮落的束縛因緣隨時都困擾著你,不如說,向上提升的解脫因緣,隨時都顯示在你眼前!順此一義而言,《大智度論》所謂“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37],“不可得空”豈不是棄惡向善,破迷啟悟的總樞紐嗎?
遠離過失是一種功能,成就功德又是一種功能。龍樹于《智論》卷三十一中指出,依“不可得空”能成就一切善法乃至三乘道果等諸功德。《大品般若經》畢定品也曾
就菩薩何以能夠深行六波羅蜜,起諸方便,直指其根本乃是“不可得空”。
做為菩薩利他廣大行中心德目的六波羅蜜,最後的成就關鍵,也是“不可得空”。《智論》卷二十九雲:
“複次,菩薩福德、諸法實相和合故,三分清淨:受者、與者、財物不可得故。如般若波羅蜜初為舍利弗說,菩薩佈施時,與者、受者、財物不可得故,具足般若波羅蜜。用是實相智慧佈施故,得無量無邊福德。”[38]
這是一個關係到整個宗教情操如何徹底實現的重要課題。龍樹在此討論到“佈施波羅蜜”如何才能圓滿。最重要的圓滿之道乃是:“不可得空”。為什麼關鍵在此呢?理由有三:
第一、如果不能通達“不可得空”,佈施時存有“與者”、“受者”、“財物”的分別心,那麼,在“與者”本身往往無法克服佈施者常見的我慢與自滿;而在“受者”那方面,往往也由此而相對地產生心理上的不平衡:自卑、依賴、貪婪與近似負債的感恩。
第二、如果不能通達“不可得空”,佈施的行為將只是一種世俗的慈善行為,與佛道不相干。因為“與者”本身如果不能徹底瞭解到“三事”(與者、受者、財物)不可得,則在佈施的當下,心中的煩惱並不因佈施而有所減輕。龍樹于《智論》卷十一中曾指出有許多種不健康的佈施心態,此即:“不淨施者,愚癡施無所分別。或有為求財故施,或愧人故施,或為嫌責故施,或畏懼故施,或欲求他意故施,或畏死故施,或誑人令喜故施,或自以富貴故應施,或諍勝故施,或妒嗔故施,或憍慢自高故施,或為名譽故施,或為咒願故施,或解除衰求吉故施,或為聚眾故施,或輕賤不敬施;如是等種種,名為不淨施。”[39]由此種種可見,佈施行為本身有時含藏著極多的煩惱。老子所謂“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40],蓋亦有見於此。一般人不達此意,往往因不淨佈施而自增煩惱業障,實在可悲。唯有依於“不可得空”來照明三事不可得,然後“與者”本身的我相化除了,佈施起來輕鬆自在;“受者”那方面的“眾生相”化除了,恩惠才不會變質而成債務;“財物”方面的自性相化除了,一切隨緣來去,得失于我何有哉?
第三、依於“不可得空”,佈施才不會趨於消極。菩薩行者如果只知觀空,空中
無所有,時間一久便不知不覺地變消極了。唯有依於“不可得空”,知空亦不可得,這樣才能夠從空中出來,行大方便。《智論》卷七十一所謂“般若波羅蜜能滅諸邪見煩惱戲論,將至畢竟空中;方便將出畢竟空”[41]正是此意。也正因為“不可得空”能使菩薩行者不停滯于空,所以能得無量福德。
佈施如此,持戒等五波羅蜜亦複如此。如果沒有“不可得空”,六波羅蜜便不能引導菩薩行者到于佛道。《智論》卷五十七雲:
“無方便者雖行六波羅蜜,內不能離我心,外取諸法相,所謂我是施者,彼是受者,佈施物是因緣故,不能到佛道。與此相違是有方便。”[42]
由此論述可見,“不可得空”實為六波羅蜜能否徹底實現的重要關鍵。不通達“不可得空”,佛道又如何能夠實現呢?
透過龍樹對於“不可得空”的多重詮釋,來理解蕅益大師“太極本不可得”的表達,當可對“太極”的動態本體論蘊涵,增廣見地。質言之,太極的全德,始終是在“不可得空”所呈現的無限創造性中,而得充份發揮。蕅益大師透過“以禪解易”,在儒佛會通上最關鍵性的貢獻,就是拈出“不可得”一詞,來彰顯“空”與“太極”的共同性。
四. 結語
筆者以為,《周易禪解》所反映的思想立場,乃是為了會通“空”與“太極”,以調和儒佛之間的思想隔閡。蕅益大師對於周易的詮釋,基本上仍是遵循著宋儒程明道以下特重人道人倫的立場,而以佛理溝通之,充實之。
空與太極,不但可以相互會通,而且可以相互發明。從“太極本無實法,故能立一切法”一命題言之,蕅益大師實已扣緊了佛教傳統空宗的思想精華,因為原始空義的內涵,一方面是從破除執著的立場上來詮顯一切事物空無自性的本質,但在另一方面,空也有從“法住法位元”的角度來顯示諸法實相的積極內涵,因為空本身只是說明“緣生”無自性的本質,在此本質之上,“緣生”依然“緣生”,兩儀也好,四象也好,
八卦也好,六十四卦乃至重重無盡卦也好,“緣生”,或者“緣生”本身所顯示的空性,實際上是提供了一種創造的可能性。《中論》“觀四諦品”所謂:“以有空義故,一切法得成。”[43]正是此意。《周易禪解》援用空義來闡釋太極之理時,顯然已充分把握住此一立場。
如實而論,蕅益大師本身在佛教的傳承上,並非完全立足於“大乘空宗”的立場,毋寧說,蕅益大師的傳承更接近於“大乘有宗”,特別是中國佛教所發展出來的華嚴宗與天臺宗。他在十不二門指要鈔一書中有幾句簡單的話,頗能反映出他的思想立場。他說:
“今刹那是三諦理,不須專亡根境顯其靈知,亦不須深推緣生求其空寂。”[44]
這幾句話雖是用來闡釋天臺宗“一念三千”的主張,卻也可以看出,蕅益大師不以“緣起性空”的思維為究竟的看法。
綜合言之,蕅益大師在《周易禪解》中所開啟的“空”與“太極”的會通之道,充滿了包容性與開創性,此一精神,的確值得我們在未來推動中國哲學乃至全球倫理融和發展的進程中,給予更多的肯定與發揚。思前賢廣大旁通之偉構,啟吾人接古開新之宏願,有志頡頏者,盍興乎來!
後記
本文初稿寫於一九八七年十月,當時筆者正在美國柏克萊加州大學進行博士後研究。原系應中華道家協會理事長楊汝舟教授之邀,為第一屆“世界道學會議”而寫。但因連絡上的落差,本文完稿之後,雖已傳真回台,卻未在“世界道學會議”中宣讀。二0 0二年初,接華梵大學哲學系主任杜保瑞教授專函,邀餘參加“第六屆儒佛會通學術研討會”,並發表論文。余乃重啟此文,並就十五年前未盡之意,略加補充,用酬杜兄之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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