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的認知與修學--1
一、前言
在這人心陷溺、物欲橫流、正法凋零的今天,各位能夠參加這次聚會,非常難得,非常可貴。
每一個時代都有它的成因,每一個時代的形成,也都是基於這個時代人們的心態。一種惡劣的心態,則會導致人類的災難。儘管自然科學飛躍進步,物質文明高度發展,但物質的滿足,永遠填補不了人們心靈的空虛;儘管知識爆炸,科技起飛,但學術並沒有提升人類的品質,這是個可悲的現象。我們如何解決這個面對的問題?唯一的方法,就是發揚中華文化,提倡固有的禪學。
二、禪宗的特色、作略和風格
提到禪,真是五花八門,包羅極廣。我們知道印度教的禪定,很接近佛教的四禪八定,幾幾乎除了在認知上有所差距以外,在修持的過程、方式上,可以說大同小異。佛教本身也有禪,像天臺止觀、密宗的金剛坐禪,乃至於最高級的金剛大手印,都是屬於禪的範圍。不過,就禪的性質來講,有共法、不共法。
什麼叫共法?不管是那一種宗教,都可以打坐。現在的超覺靜坐,佛教的每個派別,不同要領的禪定,乃至於天臺止觀法門,這是佛教教內、教外共有的,共同的修持方式。
什麼叫做不共法?就是我們現在講的祖師禪──宗門禪,它是不共法,是禪宗特有的,也是中國特有的。達摩祖師西來,把菩提種子種植在肥沃的中華文化土壤裏,開出一花五葉的奇葩。這是中國人值得自豪的地方,它是中國文化的一大特色,也是佛法的真生命、真血脈。沒有了禪、就沒有真正的佛法;沒有了禪,就沒有宇宙的真實;沒有了禪,我們所能把捉的都只是相似,而不是全等。
在表像上,祖師禪跟一般所說的禪定是不同的。一般的禪定側重於打坐,而禪宗的禪雖然也打坐,但是那只是少數的派別,而且它打坐的方式,並不要你守竅、守丹田,只管打坐,這就禪宗來講,雖不算是正統,但也不算是旁支,這話怎麼講呢?因為在五祖以前,講究打坐觀心,六祖以後,禪宗就變得極為生動活潑,行、住、坐、臥都要保持定慧圓明,若一起來心就亂,那是不究竟的,當然不是究竟法門。何以見得禪宗不講究打坐?六祖壇經裏講得很清楚,“生來坐不臥,死去臥不坐,一具臭骨頭,何為立功課。” 這講得很好,打坐對見性者來說是一種約束,顯得不解脫;儘管它是一種方法,也是一種過程,但是還有比打坐更高的法門。
(一)打牛 打車
何以見得不以打坐為然?六祖的大弟子南嶽懷讓禪師,感覺自己的年齡大了,需要找一個接棒的人。古來學法,徒弟找師父千辛萬苦,師父找徒弟那也是萬苦千辛。達摩祖師面壁九年,難道印度不好打坐?不辭險阻艱辛,關山萬里,跑到河南少林寺去打坐,為的是什麼?他並不是為打坐,而是要等一個人,等誰?等二祖,等到了二祖,他的法才可以傳下去。南嶽懷讓禪師也是一樣,感到傳燈的時候到了,就到處查訪,查訪到馬祖道一禪師,覺得這個人根器好,素質高。找到馬祖以後,看到馬祖在那兒打坐,跟他打招呼,馬祖根本不理不睬。禪師與眾不同的是,都有極高的智慧和很好的方便。南嶽見馬祖不理睬,就拿塊磚頭在他面前地上磨,唏哩嘩啦地製造噪音,這下子馬祖忍不住了:欸!老法師,你在搞什麼?我磨鏡子啊!這磚頭怎麼可以做鏡子呢?你開玩笑!那我問你,你在幹什麼?我打坐啊!你打坐為了什麼?我打坐為了成佛啊!我磚頭要磨不成鏡子,你打坐也絕對不能成佛。這一句話,把馬祖道一給打動了。馬祖就問:那你說怎麼做才對呢?南嶽說:怎麼才對?我們打個譬喻,譬如牛拉車,車子不走,你打牛對?還是打車對?馬祖說:當然是打牛。南嶽說:現在你卻明明是在打車!
從這個小故事,我們可以知道,禪宗的特色,並不執著有形的修持,諸如延年強身的大小周天,冀求打開中脈等,禪宗不屑一顧。禪宗的究竟處在歸無所得。為什麼無所得?因為整個宇宙都是你,你以外無二無三,你就是絕對的、不二的,還能得個什麼呢?從這個小故事,我們就知道禪宗不拘泥修行的形式。所謂十字街頭好修行,反映禪是重內明,重心態的,這是表現在方式上。
(二)俱胝一指禪
在風格上,禪極為活潑,極為生動,沒有定法如來可說。我們舉個小例子:有位俱胝禪師,出家以後,尚苦行,結茅庵而居──用稻草蓋個棚子住在那裏。有一天下午,來了位尼姑,說:我想借宿一晚可不可以啊?他說:非常歡迎。尼姑說:你歡迎我,我還不一定敢住呢!我有個問題,你若答對了,我就打擾你住下來,你若答不對,那我只好走啦!俱胝禪師說:你只管問。
尼姑就問:什麼是佛?俱胝和尚居然瞠目結舌答不出來。愈簡單的愈困難,說到佛誰不知道?問什麼是佛要下個界說,就不簡單了。既然答不上來,這位尼姑就要走,他留都留不住。事後俱胝和尚心想:我是男子漢大丈夫,出家兒是佛子,怎麼連這麼簡單的問題都沒法答覆呢?感覺很慚愧,決心下山到處去參訪,因為大事未明嘛!
他正準備走,半夜裏禪定中,山神跟他講:你不要走了,幾天以後,有位天龍禪師路過此地,他會幫你了畢大事。
過了幾天,果然天龍禪師路過,在他那茅庵裏歇腳、喝茶,他就把這個故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天龍禪師。天龍禪師說:你問我。他就問:什麼是佛?天龍禪師只豎起一個指頭,沒有講話,而俱胝和尚就當下大澈大悟了。
以後凡是有人來問法,無須開口,不管問什麼是佛?什麼是法?什麼是僧?他都用這個(豎起一指)回答。大家都認為這“一指禪” 像嚼橄欖,含藏無盡,餘味無窮。
他有個小徒弟,只有十幾歲,說懂事又不懂事,說不懂事,卻有點兒調皮。看見師父見人問問題,就豎起一個指頭,他想:這事情很簡單,我也會。以後凡有人來,他就說:不要麻煩師父了,有什麼問題,問我。人家問:什麼是佛?小和尚就依樣畫葫蘆地豎起一指。這一招也很靈。
以後這事傳到他師父耳朵裏去了,師父啊!你那個小徒弟,雖然只有十幾歲,卻也懂佛法啊!怎麼回事啊?有人問他什麼是佛?他也跟你一樣伸個手指頭!
俱胝和尚聽了這話,心裏有數了。有一天把小孩叫來:聽說你也會佛法,對不對啊?對!俱胝和尚袖子裏藏了一把很鋒利的刀,笑著問道:那你說說看,什麼是佛?
小和尚手指剛一豎起,老師父一傢伙把他那手指頭給砍掉了。依常識看,這不但殘忍,還構成了傷害罪;但就佛法而言,這是無比高明的善巧方便。這個小和尚手指頭被砍掉了,疼得又哭又鬧地就向外跑,禪師大喊:你給我回來!
小和尚回來了,禪師又問:什麼是佛?小和尚又再豎指頭,一看手指頭沒有了,這小傢伙年齡雖小,根器卻很猛利,當下恍然大悟。
禪宗的作略,禪宗的接機,禪宗的風格,就是這樣的活潑生動,超出常情;所謂“向上一路,密不通風” ,既不是用常識可以理解的,又沒有定法如來可說。而且禪宗有句話“丈夫自有沖天志,不向如來行處行。” 也就是說那些陳腔爛調,那些舊的窠臼,舊的模式,不必去接受,不必去承襲,而應各自創新,別出手眼。所以禪永遠都是活活潑潑地展現著法的生命,活潑潑地展現著每個禪師自己的法的人格。什麼叫法的人格?除了法,沒有他,他整個生命的內涵就是法,他一舉一動,舉手投足都是法的展現;像這樣的風格,可以說完全是法的人格化地自然流露。
(三)臨濟三頓棒
現在禪宗只剩兩家了,一個是曹洞宗在日本,一個是臨濟宗在中國。過去五宗七家,現在只剩下兩個宗派,曹洞宗我們不講,我們講開山立宗的祖師──臨濟義玄禪師。這個人極為內向,見人講話都臉紅,他雖然出家修行,但是不敢向師父提問題,他的老師就是黃檗希運禪師。他不敢向師父問問題,不問問題,那怎麼能“了” 呢?
當時陳睦州為第一首座,看臨濟根器不錯,就問他說:你來此地多久了?三年了。你有沒有向師父問什麼問題呀?沒有。你為什麼不問?我不知道問什麼!你為什麼不問什麼是佛法的的確確的真意呢?
在臨濟還沒有去問之前,睦州首座就先去見黃檗禪師說:臨濟雖然是個後生,根器很好,將來會成為一株大樹,為天下人遮蔭哪!
當臨濟問師父:什麼是佛法的的大意?話還沒有講完,師父拿了棒子把他揍了一頓,不答話就把他趕走了。
回來,首座問:你問的結果如何?他說:我話還沒講完,師父就揍了我一頓。首座說:你再去問!又去問又挨了一頓揍,於是他就不敢再問了。首座說:你非問不可,這是最重要的關鍵,你這一次問,一定會有結果的。臨濟第三次再去問,又被揍了一頓。
臨濟想:不問佛法,三年只在這裏混飯吃,問佛法就挨揍,我究竟錯在什麼地方?他見了首座就說:我三次問法,三次挨揍,我在此地機緣不契,跟師父無緣,只好到別的地方修行了。
首座說:你到別的地方修行並不是不可以啊!但是,你不能開小差不告而別,就這樣溜了。大丈夫光明磊落,來去明白,你應該向師父去辭行!
臨濟就去向師父辭行說:師父啊!我要走了。你到哪里去呀?我不知道!他師父笑笑說:你要走,我也贊成,但不要迷失方向走錯了路,高安灘有個大愚禪師,你到他那裏去,大概你的問題就能解決了。
臨濟到了高安灘,見了大愚禪師,大愚禪師說:從哪里來?他說:從黃檗來。為什麼離開黃檗?他是大善知識啊!我三次問法,三次被打,不曉得我有什麼錯?大愚說:那個黃檗──你的師父,為了使你大澈大悟都累壞了,你今天卻跑到我這裏問有過無過?
臨濟一聽當下恍然大悟,把大愚禪師拉過來,在他脅下點了三下。大愚說:這不關我的事,你的師父是黃檗禪師。於是臨濟又回去了。
黃檗看他回來了就說:你這個傢伙來來去去,什麼時候才了結啊?他說:因為你老婆心切,太疼我了,所以我又回來了。誰說的?大愚禪師說的。這老小子多嘴,下次我遇到他,要好好揍他一頓。何必等下次,現在就揍!他拉過師父來,就打了幾拳。
我們看到這裏,都會覺得這簡直是荒謬絕倫,這是犯上作亂,這叫什麼嘛?毫無道理可言。你用邏輯去推,推不出任何一條線索,怎麼回事呢?各位想一想,當你冷不防被別人揍一下的時候,是什麼心態?你會有妄想嗎?你會有煩惱嗎?你什麼都沒有,緊張之餘,就只剩下一顆空空朗朗的心了。
臨濟聽了大愚指點,明白了之後,在大愚脅下點三下,你叫別人在你脅下最敏感的地方點三下試試看!當你被點的時候,所有的念頭都會被點掉的。
臨濟回來,他師父說大愚禪師這個人多嘴,下次我碰到,好好揍他一頓,結果他把他師父拉過來揍了一頓,這表示什麼?這活生生地表現出不二法門的實質內涵。
看了禪宗活潑的作略,禪宗的不立文字,禪宗的超卓風格,就知道不曆僧祇獲法身,即身成佛,絕不是誇大;只要你有機緣,只要你能相應,你就可以一生了畢大事,超越劫數。
(四)丹霞燒木佛
從上面幾則事例來看,我們就可以知道,禪是非常超脫的,它是宗教卻又是超越宗教的。何以見得?趙州禪師說“佛,這個字,我不喜歡聽。” 過去有個禪師說:誰在我的禪堂念一聲佛號,就請誰挑水三擔給我洗淨禪堂。連一句佛號都會把禪堂念髒,禪能容得下什麼?更有意思的是,有位丹霞天然禪師,他冬天行腳,晚上住一廟裏,廟裏給他掛單,但是不讓他進寮房,說我們這裏人太擠,你老兄如果實在不肯走,就在大殿裏打坐好了。大殿空蕩蕩的,很冷,怎麼辦?幸好還有不少佛像,於是他就把那些木雕的佛像,一尊一尊的堆起來燒了烤火。第二天,住持責問他:你為什麼燒我的佛像?丹霞說:我燒取捨利。木佛哪有什麼舍利?既然沒有舍利,就不是真佛,多燒幾個有什麼關係?這是丹霞天然禪師的雋事。
禪,就是在佛教中突出而又昇華的一個宗派,這是一般外道禪、世俗禪、次第禪所無法夢想到的。禪的風格如此、性質如此,在實質上是什麼呢?是宗教嗎?禪是既即又離,即立即破,因此它是宗教,卻又超越宗教。禪要不超越宗教,誰會去燒自己供奉的佛像;禪要不超越宗教,它怎會說佛這個字,我不喜歡聽;它要不超越宗教,怎麼會念佛一聲,挑水三擔?
感謝大家的誠意,我不必忌諱,願意說實話,就心靈究竟解脫而言,宗教是不究竟的。什麼叫做不究竟?一個能崇拜的我,一個所崇拜的祂,對立宛然,分明是兩個!凡落二三,依佛法的眼光來看都是不究竟的。
(五)唯我獨尊
佛一出生,就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圍走了七步大聲地說“天上天下,唯我獨尊!” 你看這豈非是我執很重?不是!他那個“我” 是指“法” ,是指宇宙的實相,是顯示不二法門,是“不與萬法為侶” ,是“萬象叢中獨露身” 。太多人都誤會了,喲!佛祖真偉大,你看!天上天下只有他是老大,其實,事實並非如此,他只是說一切唯“法” 獨尊;他所顯示的是法界一真,法海一味,大圓覺海,如此而已;佛豈有我執?當然後人對這話的解釋很多,注解很多,那麼誰解釋得最好呢?雲門宗的開宗者雲門文偃禪師。
有人問雲門禪師“佛祖一生下來,剛出娘胎,他就能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圍走了七步,高聲說“天上天下,唯我獨尊!” 這是什麼意思啊!你對這有什麼解釋呢?” 雲門禪師說“有什麼解釋啊!可惜當時我不在場,我要在的話,一棍子打死喂狗,貴圖天下太平。”
這個人聽了答案,大惑不解,就問另外一個禪師:雲門禪師是不是佛教徒啊?是。他怎麼講出這種話來呢?是不是有罪啊?呃!雲門講這段話功德無量,只這段話就報了佛的大恩,功德都說不完,哪里還會有罪呢!
我們要知道,佛出生的使命原在教化眾生,教人們向他看齊,希望能超越他。那位雲門禪師一棒子打死了唯我獨尊的人,豈不比唯我獨尊的人更獨尊!釋迦牟尼佛聽了會高興,為什麼?禪門有一句話“養兒不及父,家門一世衰。” 兒子如果不比老子強,家道就會衰落了;如果兒子比老子強,老子會歡喜無量,絕不會嫉妒的。各位是不是希望自己的兒子比自己強一百倍、一萬倍呢?大家都是這樣。所以雲門這句話,就報了釋迦牟尼佛的宏恩,讓釋迦牟尼佛在金剛界大大放心,而慶倖家門出了這樣一個超佛越祖的子孫,如來家業會大大興旺,不會衰敗了。
三、宗教的種類
形形色色的宗教,種類很多,歸納起來大致可分為四大類:
(一)理智的宗教。像印度教的吠陀經、婆伽梵書……深奧難懂,窮一生精力,連幾個小冊子都搞不通,縱然搞通了也沒有用。為什麼?理智的宗教,它的優點,在使人頭腦清醒、冷靜;它的缺點是讓人意志消沉,脫離現實,流於冷漠。而且那些東西即使是你背得滾瓜爛熟,煩惱來了,拿它去抵擋,根本就抵擋不住,會不會使你心情比別人更開朗?不可能。見了閻王念一段經給他聽,會有用嗎?絕對沒用。所以理智的宗教,它的優點是使人冷靜,而缺點則是使人冷漠。
(二)情感的宗教。情感的宗教重視心靈的慰藉,重信──信就能得救。它的優點是使人的心靈有所寄託,可以自我安慰;它的缺點是一旦溫度過高,就會變成狂熱,而狂熱就是魔。十字軍的東征、現在某些教派的徒眾,這都是宗教的狂熱者。魔的定義就是拿自己的錯誤來折磨自己,顯然情感的宗教也是不究竟的。情感的宗教,只能給人心靈的寄託、安慰,並不能使人們的心靈獲得真正的昇華與解脫。而我們今天的邏輯學,也就是方法論,雖然非常發達,但是缺少一條律則;有自然齊一律、不矛盾律、範疇律,但是沒有比例律。你想一想,人在地球上遠比螞蟻在籃球上的比例還要小十萬倍,而今天我們已經發現了的四萬個銀河系,這個銀河系到那個銀河系,是以億萬光年計,光的速度多麼快,尚且要億萬光年,可知宇宙的浩瀚是無限大的。如果說宇宙的全體就是神的話,在比例上你比那個濾過性病毒的濾過體,還要小十億倍,你如何跟上帝對話?螞蟻尚且不能跟人對話,何況人跟上帝對話?這是妄想,不切實際。
(三)肉體的宗教。什麼叫做肉體的宗教?打坐、大小周天、開靈脈、苦行──冬天在瀑布底下坐禪,夏天在沙漠裏禪定,在肉體上下功夫。要知道,儘管大家都喜歡講天長地久,但這不過是自我陶醉,這個地球,它有一定的壽命,到時候它就壞了。所有的現象,都逃不過成、住、壞、空,哪里有什麼天長地久啊!天若不長,地若不久,你這具肉體練來練去,還是會壞掉的,說長生,那是自我陶醉,天下的事情沒有絕對的。它有沒有優點?有,鍛煉你的意志力──讓你獲得難行能行、難忍能忍的意志力。我時常講,只要你能夠忍,在任何困難、任何痛苦下,都能不放棄、不動搖、堅持到底,最後你就會成功,因為你的心有力量。如果你的心沒有力量,不要說學佛法,不論你在社會上從事任何工作、事業,都註定會失敗,為什麼?因為你不敢面對問題,你習慣於得過且過,你偷懶、你逃避、你欲振乏力,結果你一事無成;時間過去了,你也便消失得絲毫不留痕跡。所以苦行──肉體的宗教,它也有好處,它可以鍛煉人的意志力。
大家讀六祖壇經,對於六祖何以得到衣缽?常常忽略兩件很明確的事實:
第一是舂米八個月,他若不甘心舂米八個月,這衣缽輪不到他。六祖在這八個月裏舂得很苦,何以見得很苦呢?因為六祖個子不高,體重較輕,踏舂米的碓壓不下去,因此必須在腰間綁塊石頭才行(這塊石頭現在還在南華寺)。踏了八個月的米,鍛煉出很堅強的意志力。這是六祖,要是我的話,你要我踏八天,我都不願意,太辛苦了是不?人生幾何?所為何來?我早就知難而退了。
第二個原因呢?只有五個字,就是本來無一物,這就是禪的根本正見。各位要知道,真實的是原本的,原本有什麼?原本沒有四萬個已發現的銀河系,沒有星球,沒有人類,沒有眾生,什麼都沒有。所以他以超越時空的心眼,看到了宇宙未分以前,混沌未開以前的原態,於是他得法了。那位神秀大師,身是菩提樹──有樹;心如明鏡台──有台;時時勤拂拭──有為;勿使惹塵埃──還有塵埃。這對正在修行途中,沒有到家的人來講,不失為一種方便法門,的確很好;我都是照這樣修行的,我若好高騖遠的話,將會一事無成。但是就一個宗師的條件來說,這些是不夠的,所以五祖說你還在門外,還沒有進門。倘若六祖只說一句“本來無一物” ,舂米我不舂,那衣缽便不幹他的事了。一個隻想獲得,不肯付出的人,會得到什麼呢?他只會墮落沉淪,因為只獲得不付出的是賊啊!只有小偷、強盜、土匪,才只要獲得,不肯付出。任何人,想收穫,就要耕耘;想成功,必須努力;想要受人尊重,必須有實際的貢獻;想讓人家認為自己很重要,就必須滿足別人的需要。人是現實的,法是現實的,你要是認為世法就是世法,佛法就是佛法,打成兩橛,那便大悖不二法門了。須知世法就是佛法,佛法就是世法,沒有世間哪里會有佛法?
(四)拜物的宗教。到過日本,跟日本朋友熟識的人都知道,日本有拜生殖器的宗教──儘管日本文化水準很高。我們本省也有拜石頭公、大樹公的。雖然沒有宗教的條文,這也是一種信仰。
歸納地說,不同的根器,不同的素質,就有不同的宗教。而且同一種宗教,對神也有不同的認知。如果有一百個人信上帝,我們請他們描述一下,他所認知的上帝,用錄音帶錄下來,然後再作一個比較,你會發現有著一百個不同的上帝──是什麼人就有什麼樣的上帝。哪怕只信一教,只信一神,而你所謂一神實際上卻是多元的。不相信,你可以做個測驗,不是上帝有多,而是各人的素質與心態不同。
這四類宗教只是歸納,如果用演繹的話,那宗教就太多、太多了,你會發現林林總總、千奇百怪而啼笑皆非了。人類的可悲,在於人類否定、埋沒了自己,放棄了自己,作賤了自己,不尊重自己,才會有種種宗教的信仰崇拜。
四、禪是什麼?
(一)禪超越宗教與哲學
禪是宗教嗎?它是宗教,它承自釋迦牟尼佛親傳,豈可不是宗教?但它同時卻又超越了宗教。它不是理智的宗教,理智是分別心的產物,佛法是離分別的;六祖壇經裏有六個很重要的字,你要能記住、思索、力行,那就夠了。那是六祖壇經的總綱──無念、無相、無住,如果你能做到這六個字,哪里還有什麼理智啊!佛法也不是感情的宗教,如說有,也只是無我的感情,就是無緣大慈──無條件的同情;同體大悲──感同身受的同感,而沒有自我的執著。所以禪超越了宗教。
那麼有人說:禪是中國最高級的哲學。哲學是什麼?所謂哲學,有死的哲學,也有活的哲學,會有這種哲學嗎?有!你想一想所有哲學宗派,都不外乎:
本體論──說宇宙是什麼?
宇宙論──宇宙的法則是什麼?
認識論──用什麼方法保證你認識的正確?
人生論──至人法天,人要如何順應大自然,確立自己的人生觀?
每一個宗派都是如此,千篇一律。
今天的哲學,包括二次大戰興起的存在主義在內,哲學派系超過一百家,難道真正有一百個真理嗎?我的答案非常肯定,誰都不是真理。它只是僵化了的,沒有生命的戲論,都是分別心的產物。什麼是活的哲學?活的哲學可以蘇格拉底的哲學作為範例,你看過蘇格拉底的本體論、宇宙論、認識論、人生論、歷史觀沒有?他的哲學是活的哲學,當時希臘哲學家們的共同問題都在探討宇宙是什麼?是心嗎?是物嗎?是一元?二元?多元?當大家都在追究宇宙是什麼的時候,蘇格拉底也有個問題,他的問題不是宇宙是什麼?而是“這些人何以有這些愚昧的問題?”所以蘇格拉底極偉大,西方人把他視同中國的孔子;他的偉大,在於他遠離一切假像的執著和認同,他的哲學是活的,法則是活的,而非僵化定型的。如果你想瞭解他的一些輪廓,也只能看看他與弟子柏拉圖的對話錄。禪之所以超越哲學,是因為禪反對概念遊戲的妄想、計執。
至於說到存在主義哲學,那根本不叫哲學,那叫瘋人狂想曲;不要過去,反對傳統,反價值觀,反的結果會變成原始人。當然也有它的長處,天下事都是相對的,它有自己的解脫觀,但卻妨礙了大眾。這是西方個人主義的昇華,只管自己,至於妨不妨礙誰,這都是小事情;法不孤起,無風不起浪,它當然有它的基因。
由此,各位可以知道,禪不離哲學,但遠超越哲學,哲學家沒有辦法摸到禪的任何一條思索、分析的線索。我們在討論哲學的時候,瞭解到哲學有活的哲學、死的哲學;相對的哲學,絕對的哲學。絕對的哲學,就是沒有一個能認知的我,和所認知的你,這是絕對;有一個認知的我,有一個所認知的真理,這是二元。所以禪宗說“但有言說,都無實義。” 說得越精緻,距離真理越遠;說得再對,也只是比量。所謂比量就是相似,並不全等,由此我們可以知道,禪是超越哲學的。
(二)禪是心的原態、生命的共相與永恆相
禪究竟是什麼呢?幾年前臺南禪學會成立的時候,我曾說過:禪是心的原態,禪是生命的共相和永恆相。沒有經過六根六塵對境,吸收六塵污染以前原本的心態,就是佛經上講的本心。
禪是什麼?禪就是佛。
佛是什麼?佛就是如來。
如來是什麼?如來就是如其本來。
本來是什麼?把你的心態恢復到父母未生前的本來心態時,你會當下豁然,更無可疑。
我們瞭解這一點以後,我們可以肯定禪是真實的,是自覺的。如果我們這麼講,對不對?不對。你說“是”什麼,就一定有“非”什麼,禪是一法不立的;你講什麼生命的共相、心的原態,語忌十成,完全漏了底嘛!
實在說,縱使漏了底,也打不破你這漆桶。什麼叫心的原態?什麼叫生命的共相?說了等於沒說。所以今天再重複一次,禪是什麼?“禪是生命的永恆相”,永恆相就是無始無終,不生不滅、永恆的生命。
(三)禪的基本內涵是正見加正受
禪是什麼?它的基本內涵就是正見加正受。
什麼是正見?我們一般人的見解,往往離不開偏見。所謂偏見,就是由自我意識、主觀謬執所發出來的見解;而正見是真實、正確的見解。如果看到任何自以為真實的事物,都只是眼花。正見不會見到與真實相對的任何事物,只會見到宇宙唯一的真實──也就是自己,而不是別人。
甚麼是正受?有兩種解釋,一個是真實的受用。苦修了一輩子,沒有真實的受用,煩惱還在糾纏,邪念還經常萌生,冤結依然未解,那就是沒有真正的受用,豈不白修了嗎?耕耘有收穫,努力會成功,修學正法沒有得到真正的受用,豈不冤枉?禪是有真實受用的,沒有正受,就不是禪。正受的含意除了真實的受用,另外一個就是正確的感受。什麼是錯誤的感受?遇事認同,入眼皆真,是常識的感受,這也沒錯,但這並不等於正見,也不是正確的覺受;就禪者而言,只不過是由見取所派生的錯覺而已。
人們的一切想念,一切反應,離不開自我的官能,這便背離了真實。真正的正受,就如證道歌所說“常獨行,常獨步” 的獨來獨往。大家不要誤會,以為獨行獨步是到曠野荒郊沒有人的地方散步,而是要你到西門町去獨步獨行,在人擠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過一條又一條大街,好像一個人獨來獨往,沒有受到任何干擾,才有少分相應。這證明你對外在的幻象已經不再認同了。為什麼說它是幻象?因為它不真實。
在這大宇宙中,沒有什麼真實的存在。我們人體是六十兆原子細胞堆積的,原子是物質最基本單位,你把電子、質子、中子分開,你就發現什麼都沒有。這證實了佛的偉大,緣起性空,因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空。緣就是條件,一種最初的動力,加上必須的條件,就形成、創生了新的事物,當條件離開的時候,這個事物也就不存在了。
我們這座房子,是由鋼筋、水泥、石子、木料、人工等等條件構成的,一旦把這些條件抽掉,就沒有什麼叫做房子的東西了。連地球最後都會消失、氣化,所謂世界非堅,是不堅固的。
(四)禪的修持要領是無念、無相、無住
禪是什麼?就它的修持要領來講,就是六祖壇經講的無念、無相、無住。
無念,是心離好惡、取捨、憎愛,遠離一切來自前塵緣影的分別想念,而非捨棄正念、正思惟。
無相,並不是否定外在一切事相,而是讓心不被外在的事物牽引、薰染成為分別想念的素材,當下即相離相,不留痕跡。
無住,是不讓心停留在任何一個地方,產生執著;念起即覺,覺之即無,活潑無染。
無念、無相、無住,三位一體,在日常生活中以這種心態來面對一切,並持之以恆,則正見可立,正受也會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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